杠上了,三个法国人,一个中国人,在印度(十)

座驾就绪, 各位准备好了吗?
一早,一辆吉普车来客栈接我们,我们四个外加一个陌生姑娘,五人一团,粗发。我,昆汀和克莱尔站在主马路上等磨磨蹭蹭的罗瑞。对,罗瑞总是最慢的一个,有时我也对他失去耐心,但总想着他毕竟年纪小,所以原谅了他大多数惹人厌的举动。克莱尔和我一样,对罗瑞包容有加,就像包容自己的亲弟弟昆汀。可是昆汀显然又不耐烦起来,看到罗瑞从辅路的拐角里一颠一颠地走出来时,他边翻白眼边吐嘴里的气“啊,总是这么慢,要别人等他,真烦!”
罗瑞赶上来,见大伙都在等他,他也没说句抱歉,一边往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的背包里塞衣服,一边第一名抢到副驾驶座位上一屁股坐定。
昆汀嘴里嘟嘟囔囔地爬上敞门、敞窗不敞篷的吉普车,回头又来拉拽新女孩、克莱尔和我。这就是他绅士的地方,他还会在道路颠簸的时候,一把揽住你的肩膀,我觉得那很性感。
穿越印度的城与乡

沙漠,我们来了!
坐骑早已等候在此,外加一个骆驼夫(马夫?)装备整齐的准备就绪。
虽然在国内也去过沙漠,但是我从来没有尝试过骑骆驼或者马,感觉这些家伙有点野,完全超出我的掌控,谁知道它们一开心跑向哪里。骆驼夫把我们安排好各自的骆驼,站位准备好了,开始教我们怎么骑上去,怎么调整坐姿和重心,在骆驼起身、下跪和行走的两个过程。
嗯……怎么描述呢,每个骆驼的背上被安装了一个类似马鞍的座椅,当你一屁股坐在它背上的时候,有点硬和硌,前方无把手,你得自己找个什么支出来的硬物作为把手hold住,以免乱了方寸。而当它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准备开始正常行走的时候,坐其背上的主儿们,完全就是在跳碧昂丝那种猛烈摆臀舞,你懂么?你不时想要发出啊啊啊啊的惊叫,却又担心惊到这位神兽,只得故作镇静,任其摆布。
这是一片荒芜人烟的沙漠,方圆百里,空无一人。可能还有几个像我们一样的几队人马,不过因为太遥远太空旷,而且沙坡起伏连绵,什么也看不见。总之,我们目之所及只有六个人,是的,六人行裹着围巾,带着帽子,迎着日落,边跳碧昂丝边向沙漠中心行进。
篝火晚餐
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营地。我们几个已经灰头土脸的傻孩子,一下子兴奋成了疯子,忙不迭的跳下骆驼,在沙漠深处跳跃、打滚儿、翻筋斗、嚎叫。连克莱尔也瞬间放下了大姐大的身架,掏出手机拍照拍视频,愉快的像个五岁的小女孩。沙子柔软细密,有日光照射后的温暖,我脱下鞋袜,把脚插在里面,感受着,触碰着。
四个印度导游在不远处忙前忙后的工作着,有厨师在准备晚餐,有保姆在铺床。铺床?铺床干嘛?今晚睡这儿?That’s right, babe, and I’m not kidding you.
日落将尽,篝火初燃。
厨师看起来经验丰富,头上戴个探照灯,沙地点火,起两口锅,一锅烙饼,一锅咖喱,他的助理厨师在一旁切土豆洋葱胡萝卜……四个法国人,一个中国人,两个印度人,围着厨火炊烟,有说有笑。

“你们很有幸有一个中国女人在团队里。”厨师开口,“中国女人很聪明。”
哦是吗?我在白人堆儿里可从未感觉过任何优越感。相反因为语言问题,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智障。他这话一出,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两个法国女人也不作声。昆汀倒是点头同意,说他的前女友是日本人,他赞成亚洲女人更聪颖更有趣。罗瑞愣头愣脑的问起别的话题:“为什么你穿长袖长裤,很冷吗?”
然后,厨师的回复令全体哑口无言:“你们当然不会感觉冷了,你们是白人。”
这种来自棕皮酸不溜丢的反向嘲讽、明目张胆的回击歧视,令白人极度不舒爽。你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认为罗瑞说话很容易惹恼别人。现在他应该知道自己那种白腔judgement令黄人多么不爽。大叔的自然流露,恰如其分的怼中下怀。我竟然也有了一种“大人啊,为小女子做主”的奇怪情绪……
“还有啊,你们不要总是说法语,中国姑娘会不高兴。”他修理起来这几个喝了几瓶啤酒,吃了几块印度飞饼蘸咖喱,就开始开法腔高谈阔论的法国人,像是修理自己的自行车一样信手拈来。
其实,说实话,我从来没有那种被孤立的感觉,我反倒觉得不融入也挺好。因为我本身就有这种疏离的性格特质。我也不在乎他们在聊什么。
我的重点在于双眼享受此刻星辰密布的夜空、双手抚摸着柔软清凉的沙,全身被篝火燃燃的温暖包围,沙漠特有的席席凉风吹过我的脸、脖子和裸露的脚踝,沉浸在周围人类聊聊笑笑的气氛之中,脑子里运转着天马行空的自说自话。“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三十岁之后,会有一个夜晚,混在一堆法国人、印度人的谈笑风生里,过着无国籍女人的浪迹日子。岂止是无国籍?有时候甚至连名字都可有可无。我甚至酝酿着一本书的名字Miss No Country & Mr No Name。”
昆汀像一只温柔的小猫,悄悄爬出了法国人的聊天,喵呜喵呜的轻轻蹭我的肩膀:冷么,韩小姐?他是个甜男孩,这在我一开始认识他时,就感觉到了。
我总被这种甜男孩吸引,他们那么的温柔体贴,那么的春风拂面。然而……吸引只是吸引,真正相处下去,你会发现,甜男孩扛不住事儿的怂样儿,让你想河东狮吼:be a man! 很多事情他们无法自理,都要依赖女人去完成。然而,我只想没耐心地翻白眼,come on, suck it yourself! 怎么办?我是不是内心住着一个硬汉!让我无时无刻不在和雄性对抗,反感他们找女伴像是在找妈。本妈才不耐烦给巨婴当妈。或许我需要的是a real man, or…(迟疑三秒)a woman??
“我感觉很好,我很享受现在,我很幸运能在旅途中认识你,认识你们。”我说。
“我也是。”然后,他继续靠着我的肩膀看星星,一头泰迪卷儿,很柔软。
属于两个人的流星
我猜四个印度人一定在背后议论我们是大傻帽,这么冷的夜,要在这以天为被,以地为褥的荒漠过夜。因为在不远处,他们自己睡在了一个自建的小铁棚子里!
晚安前,我和他们打趣儿说:“你们为什么睡在小铁棚子里,不睡在外面呢?”然后,他们几个笑嘿嘿的面面相觑说:“哦不,露天的床,是给客人准备的。”说完,自己人哄笑一片。
这里一定有猫腻!!!
不过,我们几个显然确实正在being like SB, 你看昆汀这个头号大SB,高兴的蹦蹦哒哒好像是个五岁的孩子,法国新女孩和罗瑞选了旁边的两个床铺,兴奋地噼里啪啦的爬了上去,克莱尔还算正常,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望着星空发呆,我和昆汀同步走向剩下的两个床铺。
我心想,我不能选最旁边的床,万一夜里有野兽出没,肯定会从最旁边的床开始下嘴,我要睡在中间。然而,就这么一琢磨的功夫,被昆汀抢走了中间的床位,我。。。没有了选择,硬着头皮爬上了床,鞋不敢脱,帽不敢摘,衣服裹的严严实实。
沙漠的夜,冷,特别冷,我不得已要把整个头缩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又无法喘息,要探出来呼吸一口凉气。吸了凉气,又冷的慌,根本睡不着,只好数星星。一二三数吧,看着天花板上这如同一场巨幕电影的星空,播放银河系的从始至终。
你知道世界上最惨的事是什么吗?对,你要在这黑了吧唧的、冷到失去知觉的夜里,起身去夜尿。我自己不敢去,抱歉着叫醒身边的昆汀,让他在我就地解决的沙堆不远处等着。慌乱的尿完,我赶紧提上裤子往他身边跑。
就在那一刻,冷不防的,天际一颗流星划过,shu的一下,划过昆汀面前那片夜空,他的背影和那颗流星同框,像是他瞬间走进了刚刚天花板上的那场精美的电影里。我们两个一起喊道,哇,流星,你看到了吗?他拿出手机准备拍摄,我就在他身边,惊呆、傻眼、错愕,等待着那个美妙的有点不真实的画面再放一次。
那是真的吗?这一切是真的吗?流星下落,近在眼前,像是滑落在了自家的前院。而且,由于这荒漠的黑,仅有的光是月光星光,所以当流星划过的那个瞬间,它更加点燃了我们的客厅。我好想张开拥抱,接住一颗流星,于是我打开手臂,仰着头期待它的再次降临。然而,再次降临的却是,昆汀的一个拥抱。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一个拥抱,我也是。”
“What?no! I need a shooting star to hug me, not you!”哈哈,我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事实是,他与我紧紧相拥,仿佛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情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我,我们两个要代表地球,在自己门前,会客流星。
我们感觉自己很幸运,能看到刚才那颗流星,我甚至偷偷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当我们走回床铺,其他三个人还在熟睡当中,没有丝毫动静,他们错过了一场惊艳。然而,就在我们刚刚躺下的几秒钟内,又一颗流星从罗瑞那端的夜空划过,仿佛就落在他的床边,我们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大叫:啊,流星!
旁边的三个人,也从被子里迅速钻出来,裹着棉被,坐在床上,期盼着下一颗流星的到来。
“我刚才感觉一亮,感觉什么光划过!原来是流星!”罗瑞懊恼着没看到流星。
可惜的是,这三个人醒来后,星辰密布的夜空却再没有划过任何一颗流星了。
那晚的两颗流星是属于我和昆汀的,我的那颗叫小志,他的那颗是克劳迪。

所以你看,有些坏事其实正是好事的开端啊。比如半夜尿急,却刚好有幸看到两颗流星。兴奋、冷和担心,都令我没办法迅速入睡。我的眼睛从被窝边沿瞪出来,看着这漫天星空,听着这寂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夜,我试着屏住呼吸,想象着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会怎样。我的脚冰冷冰冷,仿佛血液循环早已停止,我想过把脚伸进昆汀的被窝里取一点他的暖。当然,也只是想想,我不想吵醒他,我只想自己独享这个时刻。
我身上盖的军用被,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东北,叔叔大爷们会穿的那种军大衣。我想着自己有时间,一定要写写东北往事。我熟悉那里的生活习惯,但我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他的过往。他的存在就像是我的姥爷的姥爷的姥爷,你知道他的存在,你定期会走亲戚串门儿问候,但我从来没有认真的对他发生过兴趣,了解过他,和他交流过;我还要把美剧翻译成东北话配音版,我要找演员来演那段Joey找内裤的片段:whose underwear? Whose? 用东北土话翻成:谁的裤衩子,谁的?啊?
等等,我为什么会想起我的老家?我想家了吗?
非也。只是很多印度风的元素,让我时不时想起东北老家。无论是蓝城的吹啊吹啊吹走万千烦恼的八级大风,还是印度纱丽的浓艳花色搭配和东北花被的红配绿也是类似;又或者是现在身上盖着的这件犀利哥同款军绿棉被;印度人的烙饼和东北各式烙饼,咖喱各种蔬菜和东北乱炖,印度人婚礼上的舞蹈和东北秧歌广场舞……
想着想着,终于在不知道想到哪里的时候,睡着了。
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一个梦,就被身旁的昆汀给摇醒了。
“起床起床,看日出去~”

沙漠里的日出无疑是美的,静谧的,它将整片沙漠从冰冷的黑暗中唤醒,用光和温度,温暖它逐渐变得樱粉、鹅黄、金黄、橘红,像是唤醒了一个垂危的生命。所以说,日出是充满希望的,就像刚刚开始的恋爱。
而日落是温暖的柔和的,亲密的缱绻的,是明天还会再见的旧情人。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三毛喜欢沙漠吗?
你知道为什么当你问一个登山者“为什么喜欢爬山”?他会回答“因为山就在那里”吗?你理解为什么旅行者去到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国家、城市、小镇,会有“我想要留下来”的冲动吗?
因为,他们本就属于那里。
他们是错生在中国的沙漠原住民,他们是热爱cow boys的city girls, 他们是注定流浪而不是落叶生根的野生蒲公英,他们是即使没有草原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匹马的忠于自己者。他们的上路与迁徙,是回归,与落叶并非凯旋而是归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