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原到森林 之六：骑马、开车——草原的速度
在草原上骑马，想起来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好像能那样子策马奔腾的话，自己就成了个洒脱的汉子。可是实际真正骑了马才知道，一切并不是那样简单。
沿额尔古纳河向北，到达黑山头镇时，已是晚上。这时，小镇上已经是安安静静的快要进入睡眠，一切都黑洞洞的，除了一些还开着的饭馆。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过那些刚下过雨的泥泞街道，找到了一家还在开着的店。这是一家本地人开的店，吃饭和住宿一体，房子是木屋和蒙古包的混合体，还有个很异域的名字——阿纳托莉。我们到时，里面还热闹着，一个大烤炉摆在院子里，炉下面的炭火熊熊燃烧着，炉子内在烤着羊腿。对，这里的烤羊腿特别好吃，我们要了一份，一烤就烤将近一个小时。烤好了端上来，香喷喷的，又焦又嫩，让人馋的不行。用刀子沿着腿骨的方向把肉剔下来，再蘸上孜然和辣椒粉，一块块放在嘴里嚼，大家都吃的非常过瘾。这样吃着，也觉得不怎么冷了，雨带来的凉意都被驱散了。而第二天的白天，也变得更加可以期待起来。
在镇子旁边开车几公里的地方，有好几家马厂，是专供人骑马游玩的地方。这些马也像是人们所熟悉的公用交通一样，有自己的行驶路线。我们的骑行路线就是沿着草地，跨过一段草坡、一条小溪、一直走到能看见根河的地方，再返回。这是一次大概一个半小时的旅程。我骑上了一匹浅棕色的小马。
这小马长着长长的脖子，大大的眼睛，整个脖子上都长满了长长的鬃毛，看起来十分温柔、乖巧，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它。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叫它“小马”，希望它也能喜欢这次共同的旅程。等我踩着马蹬骑上去后，它果然是十分温柔的，就像我并没有骑在它身上，或者是已经和它合为一体一样，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自在。我伸手去摸它的鬃毛时，它好像还有点享受这种抚摸。
很快，大家都准备好后，骑行也就开始了。我们不能信马由缰，要听赶马师傅的号令。赶马的师傅骑着头马在前，我们这些马就跟在后面。他说，这些马都很听话，只要我们学会控制：勒住缰绳就能让马停下来，向左或者向右拉就能让马改变方向，而用两条腿向里碰马的肚子，就能让马加快速度。真是个神奇的举动！我们没有马鞭，也不用马鞭，就靠着自己身体、自己腿部的力量来给小马施力，让它能感受到我们身体的兴奋、血液的兴奋，于是它也激情满怀或是迫不得已的兴奋起来，把身体的速度变成风的速度。
我的小马是激情满怀还是迫不得已呢？要知道这似乎是件挺难的事情。对于我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激动、新鲜的尝试。可是对于它来说，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圈，而且也不知道今天还要再跑几圈才能收工，更不知道这条路它已经跑了多少年。然而，在我的感觉中它对于这趟行程还是充满兴致的。也可能，还有点什么别的心思。
一开始，它和马群，它们是慢慢走，缓缓踏过草地。刚走两步，它就开始紧紧跟在前面一匹马的后面，让自己的脖子蹭着那匹马的身体。那也是一匹棕色的马，看起来比它更大一些，颜色更深一些。等一会儿，赶马师傅一声口令，马儿们都开始奔跑了，它也开始跑起来，还跳着把我颠起来，可它自己的脖子依旧紧紧挨着那匹马的身体。再等会儿，无论是上草坡、下草坡、过泥地，只要有可能，它就一直紧紧追随着，和那匹马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有一次，我趁着它正这样，便想“刺激”它一下，看它是否会喜欢——再往前点，不只是让脖子挨着人家身体的后部，而是头对头、脚对脚，与那匹马完全齐头并进。于是，我开始双腿向里使劲，碰它的肚子，一下又一下，让它跑快。在这种驱使下，它真的就跑得飞快起来，一下子就超过了那匹马，把它甩在身后。可也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很快，它好像又回过神来，温柔地跟在那匹马后边。
我不明白它的心思。听赶马的师傅说，它们都是公马。或许在它们的世界里，在马与马长期的共同训练、共同生活中，它们之间也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友谊。这让它们能拥有一种长久的、稳定的快乐，不感到孤独。
但这只是我胡乱的臆想，我怎么能明白它呢？尽管一路上，我都在感受着它。用双腿碰它的肚子时，我感受到它身体的温度；奔跑时，我感受到它身体的律动、肌肉的张力；走过湿滑的泥路时，我感受到它让人怜惜的脆弱，它也会脚下一滑，马蹄子一歪，差点摔倒……一路上，它的呼吸、它高低起伏不断变化着的身姿，时刻都在提醒着我，它和我一样，是真实的、直接的、赤裸裸的生命。
可是，它又是奇迹，用肉身，用它那无与伦比的身体来实现的奇迹。在返程的最后一个阶段，我们到了平坦的草地上之后，就开始了冲刺。这时，速度就是一切，速度变成了风，变成了草原上最强烈的气息。我的小马一刻也不停歇，就像古老歌谣中的勇士一样，收紧肌肉，腾起四蹄，一路向前冲去，好像那就是它全部的使命所在。而马背上的我，反倒是不从容了，在它的速度下，我只有紧紧地踩住马镫，身体向前，半趴半站，匍匐在它身上，随着它奔跑的节奏，让自己一起跳动起来……终于，我没能成为什么策马奔腾的好汉，它却是草原上永远的英雄。
后来我知道了。在整个漫长的夏季，它都要和它们，和它的同伴们一起，在这草原上工作，日复一日。除非是碰上大雨天。而现在，夏季结束，秋天即将到来。再过一段时间，这马厂关闭，迎接它们的就会是另一种生活。那时，它们将被牧民看管着，放养在整个草场上，过上一段悠闲却寒冷的日子，一个漫长而安静的冬天，一种我们永远都无法想象的生活……
除了骑马之外，开车也是草原上另一种感受速度的方式。这些年来，草原上人工修建的道路，每条都好像直通到天边一样，没有尽头。开车在这些路上跑，两眼直视前方，看远方那不断消失又不断出现的地平线，会有一种不断飞向无限的感觉。
刚刚拿到驾照的我也喜欢上了这种飞驰的感觉。只是需要特别小心的是，路上出现的牛和羊。这些羊群老是像急匆匆踩着云朵而来的天兵天将一样，一股脑就出现在路前面；又像是气势汹汹的浪花一样，一股脑就冲过去，直冲到马路中间，把咩咩咩声势浩大的羊叫声和打群架一般的喧闹声都留在马路中间。
羊群是的拉帮结派的野战派，牛群可就是闲庭散步的悠闲派了。它们不需要羊群那样的气势和规模，通常只要有三五头牛站在路中间，就够让人哭笑不得了。越是在人们着急的时刻，它们也就越是从容自得，慢慢地低着头，好像是在寻找路中间石缝里的草籽，又或是在干别的，仅仅只是站着发呆，就是丝毫不在意前面停着准备通过的人和车。而且，有时候它们还喜欢玩随机接力，这三五头刚走，那六七头又不慌不忙地信步过来。就这样，眼看着车子能通过的一线希望就又破灭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这是人家的地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