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以及奶奶的院子
梦见奶奶,总是在他们住过的大院子。
院子还是那么大,前院儿、后院儿、什么都有。听姐姐说,那是个牛蛙场,原来养过蛙。
大院儿的门是铁管悍的两扇栅栏,孩子们都喜欢蹬在门栏栏上荡,门开门合,门开门合,解了没秋千的馋。大门正对着,是个大花坛。花坛里的月季,比我还高得多,花从初夏开到仲夏,从初秋开到深秋,院子里可以玩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我很少注意到它,若是现在,肯定被我剪了拿去插花瓶,我记忆里,月季,是开不败的。
大花坛的北面,从西到东,是一排平房,奶奶用两个,租客住两个,还有两三个空着。奶奶的两间,一间自己住,一间放煤火和粮食杂物。奶奶住的那间,在最西头,旁侧是连通前后院的窄门,破木头门框,退白了的鹅黄色,门可以推开个过人的缝子,挤过去,是后院儿。
奶奶的房间常年云雾缭绕,都是爷爷抽的烟。印象里爷爷总是伏在桌旁抽烟,咳嗽和着黑白电视咝咝啦啦,脚下的痰盂想来意见最大;冬天更是严重,为了保暖,窗子闭着,门帘落着,空气都泛着蓝;不过说起冬天,奶奶的炕很让人想念,总是温温的,热而不燥,非常舒服。父亲手巧,炕上盘了一圈圈细管子,注上水,连上火炉,细管里的水被加热,炕也热烘烘,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水不会流出来,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管它呢,反正奶奶的屋子,从没冷过。
后院儿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五六排一米开外宽的水泥池,从南头到北头老长,已经不再养蛙蓄水,池子两侧长满杂草,秋天杂草干枯,东倒西歪,太阳一晒,和着清洌的空气,闻起来想让人打滚儿;春天有蝴蝶蜜蜂,秋天有蟋蟀、蚱蜢,偶尔还能找见姑娘果、野茄子,待一天也不觉得厌,着实有趣。后院还有个大猪圈,奶奶养过大母猪,肥头大耳,力气十足,我们总害怕它会拱出圈来,下小猪崽的那晚,它叫得狠,我躲到奶奶的炕上不敢看,大人们围在灯下等着小猪出生,我靠着墙角透过窗户瞅,瞅见粉粉的小猪崽,现今我已经想不起那些小猪崽是卖掉了么,也记不起那头母猪是宰掉了么。
前院儿也好玩,奶奶在前院种下许多菜。黄瓜、西红柿、豆角、茄子、南瓜,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香菜,还有一片草莓和一棵无花果。想想,前院儿得多大呀。第一次吃无花果,就是奶奶从树上摘下来的,甜软、绵密,至今,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无花果。
奶奶的院子太大了,春天庙会,集会的人们会在奶奶的院子里支起锅子熬粥;全村的大人孩子几乎都要去喝一碗,赶晚可就喝不着了。秋天收了玉米,也要卸在奶奶家院子里晾晒,得空儿了坐在玉米堆里剥皮搓籽儿,我还记得婶子大娘和母亲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的样子;过年也要用奶奶的大院子,支起两口大锅,蒸馒头点红点儿,煮猪肉炸丸子,热气腾腾。奶奶的院子热热闹闹。不热闹的时候呢?没想过,大抵是在做饭、种菜、照顾爷爷吧。
奶奶还养着乌鸡,我见过公鸡、母鸡,在奶奶院子里,我第一次见乌鸡,体型小巧,皮肉乌黑,羽毛却是蓬松雪白,有点可爱。当然我也记不起,奶奶养它们是下蛋还是吃肉的,不过我想,应该是下蛋的,爷爷不吃肉,奶奶也跟着爷爷吃素几十年。
奶奶的大院儿视野好,秋冬的夜里,能见星星月亮。每年八月十五,奶奶要在院子里祭月亮。小方桌摆上贡品,水果、月饼、点心,香炉里插上香,点上几张黄纸,嘴里嘟哝念念愿望,拜两下首,我就在一旁瞧着,月光铺满院子,像清亮平静的水面,月亮就那么挂着,在云间进进出出。每年中秋,我都想起奶奶在院子里祭月亮。就像总是想起奶奶的院子一样。
奶奶去世的时候,在火葬场看了她最后一眼,是我第一次敢看去世的人。她脸黄黄的,穿戴齐整躺在那里。就一眼,我赶快收回来视线,胆子还是太小了哦。再后来,我常梦见她,梦见她在那个大院子里,还和以前一样;还梦见她说要去佛堂等着神佛论功过;又梦见她说在给仙家看园子了。
我是信的,她那么会打理大院子呢,仙家的园子给她打理,可不再合适不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