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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步履不停,我的甘川纪行(一)

序
从夏河机场去往拉卜楞寺的车,正穿过桑科大草原。
飞机让旅行变得便捷高效,也变得过分直接。两小时前,我还睡眼迷蒙地在成都连绵的华西秋雨中,和寡言沉默的司机奔赴机场,而再次一觉醒来后,中秋之夜不曾见到的圆月,正悬挂在蓝色的云海边缘,几分钟后,便消失不见。是倒序版的海上生明月。云层的色彩逐渐消失,刀劈斧砍似的山峰穿过云层,像海中的仙岛。最后云层也消失了,金黄中夹杂着苍翠的山林出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和从山腰开始覆盖的积雪云雾,时刻在提醒我,这已是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再往北,一直勾连着昆仑山的余脉。
北方的秋意正浓,雨似乎刚停不久,青黄的草地颜色鲜亮,雨后的清新空气从车窗的缝隙里挤进来。经受了一夜的饥饿,正是进食的高峰期,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啃食,身着宽袍大袖的牧民骑在马上,缰绳虚拉在缩进袖中的手里,偶尔执鞭挥向空中,让偏离方向或靠近公路的牛羊回到群体中。后座的一对情侣发出夸张的呼声,这么多的牛羊,真有钱啊。再后座的一对异国情侣,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了,终于停止了无聊的调情,不再说话。
根据方言的划分,这是三大藏区之一的安多腹地,『法域卫藏,人域康巴,马域安多』,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边缘的安多藏区,大都是辽阔的草原,牛羊成群,是藏地最主要的牧区,因而又被称为"多弥达伊确卡"(即安多乃马之发祥地)。此刻的窗外,起伏连绵的低丘草色青黄,薄薄的积雪覆盖远处的山峰,云雾弥漫间,初升的太阳照在大地上,令人无比放松。司机貌似心情不错,放着欢快的藏语歌曲,车速稳定在60左右,我在副座上偶尔举起相机,让镜头吸饱这湿意十足的草原秋景。




夏河:拉卜楞寺
对拉卜楞寺的最初印象,来自于电影《天下无贼》。片中刘若英饰演的怀孕女贼,戴着红色手套,和众多朝圣者一起,虔诚在佛殿前朝拜。雌雄大盗的男主,正在人群里施展移花接木。而彼时还未出名的王宝强正以民工傻根的形象修缮佛殿,好赚钱回家娶媳妇。在貌似单纯的信仰背景下,是各怀心事的众生。

作为格鲁派六大寺之一,拉卜楞寺成名最晚,如今却号称是最权威的藏传佛学院。前藏的三大寺(色拉、甘丹、哲蚌)、后藏的扎什布伦寺以及青海的塔尔寺,无不与藏传佛教的改革家宗喀巴有关,唯有拉卜楞寺,是由来自于安多草原、并在拉萨哲蚌寺获得堪布(堪布地位与内地寺院中方丈相同)称号的一世嘉木样·阿旺宗哲所创立。
拉卜楞寺在夏河的兴起,也得益于此地复杂的地缘关系,安多自古以来就与东边的汉文化和北方的阿尔泰文化联系密切,吐蕃、匈奴、吐谷浑、回鹘、蒙古等民族长期在此角力。一世嘉木样建立拉卜楞寺,正是受到蒙古和硕特部汉的邀请和资助,甚至于,当时远在新疆的准噶尔部,也与拉卜楞寺关系密切,常供养佛像奉送物资。也因此,于公元1710年,嘉木样一世和七世达赖喇嘛共同接受了清廷的册封。由此,拉卜楞寺在政教上,足以与拉萨三大寺所抗衡。
拥有世上最长的转经长廊的拉卜楞寺,也就拥有着巨大的寺院综合体,密密麻麻的佛殿与僧房,挤满了从河边至半山腰的平坦地带。转经的游客和藏人络绎不绝,长廊里的转经筒旋转不休,转经筒外往往还放在很多类似门板的木板,供信徒磕长头用。与一般游客不同,藏民进寺庙和佛殿的并不多,大多只是在由转经长廊和山墙组成的外墙转山,在漫长的历史背景下,长廊就是界限,里面的是普通人终其一生无法触碰的佛国世界。除了婚丧嫁娶和供养,其他时候,踏入寺院内部,就是穿越边界。

如今,拉卜楞寺以佛教学院体系完备和教学严格所著称。到达大经堂时,恰好碰见早课完毕,一个僧人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继而,身着红衣僧袍的僧侣们鱼贯而出,三五成群回到各自的康村(即宿舍)。从侧门进入大殿前的广场,檐廊下几处僧侣聚集,都是几人围住一人在进行辩论,这便是现时西藏佛学最大特色的活动——辩经了。在佛学昌明的时候,辩证经义的辩论是很流行和必要的,如当年玄奘去往古印度,即以辩才折服了当地的高僧,并获得坐坛讲经的资格。如今的佛教世界中,唯有格鲁派还讲求辩经的课程与练习,这也是寺院考试的重要手段。我们可以看到,答辩的僧侣大多安然坐在地上,等旁人来辩难,他只许回答,不许提问。发问的人,属于绝对的自由,也都很戏剧化,他可以高声怪叫、手舞足蹈,每一次的发问都伴随着击掌助威,甚至几个人会你拉我扯的,表情也丰富得像演戏一般。而被问的僧侣,不论发问的人如何疯狂,都只能神态自若地回答。院落一侧的煨桑炉,烟雾腾起,偶尔有人提着袋子放一把炒面进去,此起彼伏的击掌声,和别处寺院里传来的发号声混杂在一起,拉卜楞寺的宗教氛围,似乎并没有因时间的流逝有所冲淡。



因为寺院的建筑群庞大,即使是在国庆黄金周,进去之后,也并不觉得游客太多。虽然停车场已经满满当当。雨后的空气清新微冷,漫步在佛殿和僧房的巷道里,藏香飘荡在空中,红墙上,铜制屋顶在蓝天下闪闪发光。佛殿大多也可以进入,昏暗的光线中,铜制油灯微光摇曳,佛像庄严,彩绘、唐卡和幢幡在油灯和时间中变得古旧,僧侣们对游人似乎也见怪不怪,兀自闲聊、诵经、静坐。偶尔有藏人一家几口进来,手拿厚厚一沓现金,叩拜完殿内诸佛后,和僧人作揖交谈,僧人返身拿出水壶,给摊开的各个手掌倒水。伸出的手掌收回后,把掌心的水喝一口,然后抹在额头发梢。
在拉卜楞寺,偶尔转进无人的院落里,看风把佛殿窗户的垂幔拂起,舞动翻飞,光影交错,厚重的建筑顿时有了轻盈的感觉。垂幔,是藏传佛教寺庙中是我最喜欢的元素,色彩大胆,图案简洁,却让窗户和寺庙有了灵动的飘逸。






在拉卜楞寺一侧外围,靠近大夏河畔,正在修建新的寺院。墙边的花坛里,格桑花在秋日下开得灿烂,河边树木的叶子一片金黄,在寺院的红墙映衬下,美得动人心魄。



整个寺院群的对面,山坡被游人踩出小路。爬上山坡,可以看见金光闪耀的贡唐宝塔。继续往上走,进入森林中,游人渐渐消失,人声、喇叭声都变得渺远起来。阳光穿过松林,照在厚似地毯的青苔上,我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消失在空中,迷失在寂寂无人的树林里。等终于走出树林,爬上半山腰雪线下时,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我拿出托卡尔丘克的《云游》,没翻上几页就倦意袭来,赶紧调上闹钟,顺势一趟。山坡上牧草枯黄,微风吹拂,抬眼就能看见整个拉卜楞寺和夏河县城,是睡午觉的好所在。



夏河县城的商铺,多集中在拉卜楞寺东门外的扎西奇街,规整统一招牌如同复制粘贴的店铺大多是饭馆、酒店和售卖日常用品的杂货店。在1953年选定黑措(即今合作市)作为甘南首府前,夏河一直是甘南乃至整个甘青川三省商品交换的中心,拉卜楞丛拉,也依托于寺庙的宗教影响力,成为了西北的商品集散中心。在丛拉里,好像店主们无心招揽过往的游客,当地的藏人和僧侣才是其最主要的客户,闲逛进去,有只售卖藏文书籍和经文的书店,有穿着华美的藏族女人在对着镜子挑选衣服,也有带着孩子的一家人在挑选日常器物,偶尔有店主抬头看我一眼,但并不会涌上前来推销什么。
夜晚的夏河县城有些无聊,钻进一家藏餐厅,要了一份包子加酥油茶,在温暖的房间里慢慢吃完。无所事事地继续闲逛时,发现竟然还有电影院,就当即买了电影票进去。电影院很小,就两个影厅,票面上显示电影在1号厅,检票员看了一眼穿着冲锋衣背着包的我,强调说,电影在2号厅。不知道是电影本身的原因,还是影厅实在太小,3D的画面有奇妙的失焦。影厅里小孩子很多,喝水、吃薯片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会儿还有要哭闹离开的,被年轻的母亲用藏语轻声喝止。结尾时本该在过年出现的彩蛋,现在还是让各族观众开怀大笑,我心里仿佛有无限的宽容,没有想去叫任何人安静的想法,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和所有人笑出声来。
在呼啸的寒风中,我沿着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的公路,回到大夏河边的酒店,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一觉睡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