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就是一场不停的水肿
我觉得,我的生命就是一场不停的水肿。
此刻我坐在一节讲20世纪建筑的课上,用手托着腮,感受着这张才完全消去水肿不久的脸。我是一个特别容易水肿的人,睡前喝一点点水,第二天起床,在镜子里就能看到一个猪头。脸颊、下巴、眼皮......都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很多时候,我视水肿为一种异己的存在。于我而言,它是一个爬进基因里的怪物,而不是从身体深处自然生发出来的东西。我总能感受到它,赋予它“半主体性”,然后把它和自己对立起来,并偶尔地厌恶它、企图摆脱它。
一个很奇怪的发现:当我们把那些来自于自己的事物看作异己力量的时候,通常的结果是排斥、厌恶、与之缠斗、为此焦虑甚至痛苦,好像很难产生正面情绪。就像我们常在护肤讨论中读到的“对抗黑头”、“战胜痘痘”、“防止衰老”、“改善凸嘴”等等,都是把这些身体特征或变化看作异己事物的话语表现。
我们必须保持“良好状态”,一旦发现自己某天被“异己”入侵,就会想战胜之。
而至于,人们为什么要把这些本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看作“异己”,原因可能有很多,例如消费主义。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一种感觉,近年来社会环境好像越来越不能包容人正常的瑕疵,鼓吹“每天防晒”的必要性,强调“改善皮肤暗沉”“缩小毛孔”的功效,追求一种“无暇”的状态,搞得女大学生每天都要往脸上抹个几层水乳霜。
我并不是在批判什么,大家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选择每天坚持早睡早起防晒护肤的人很有毅力,也的确值得比别人更好的外表状态。但我不想让正常的东西——比如皮肤晒黑,出油,长黑头,毛孔大,包括水肿...被社会性话语定义成“需要对抗”的对象,而那些选择不去对抗的人,被看作“懒”、“颓丧”、“不够爱自己”。
最近一年,我一直在努力克服那些话语灌输给我的、未经思考的东西,然后学着努力去接受最原本的自己,包括身体上各种瑕疵,包括水肿。
这是一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它不是在意识到“被灌输”的那一刻,就能全部释然的。但至少到现在,我比以前更能坦然接受自己的黑头和毛孔,看到自己水肿的时候,也不像从前那样恨不得把自己包起来了。当我开始把这种“异己”当作时间流过我身体后自然的沉淀,我觉得我坦然了不少。
所以,我愿意说,我的生命就是一场不停的水肿。它也是持久的毛孔粗大和皮肤出油,不可逆的紫外线损伤,如潮如海的衰老,某种程度上说,这都是独属于我的生命本质。我愿意接受它们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