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丨奥尔斯伯格 ——三获凯迪克大奖的雕塑家

克里斯·范·奥尔斯伯格作品《驾驶西风号的少年》入选2018年爱阅童书100
受访嘉宾丨克里斯·范·奥尔斯伯格
美国著名图画书绘者和作者,曾三次获得凯迪克大奖。代表作包括《极地特快》《勇敢者游戏》《魔法师的奇幻花园》等。其中《极地特快》《勇敢者游戏》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
作者丨王欣婷
爱阅公益童书创作者专访负责人;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哥伦比亚大学;曾出版长篇小说《蓝茧》。
在《魔法师的奇幻花园》获得凯迪克银奖之前,人们应该不会想到,一本黑白素描风格的图画书能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作者克里斯·范·奥尔斯伯格在此之前,对这种图文合奏式的创作几乎一无所知。

感谢凯迪克奖的慧眼识珠,这让当时仍是雕塑家的奥尔斯伯格又有了继续创作的动力。也让全世界的孩子有机会遨游于他创造的亦真亦假的世界:《勇敢者游戏》里能让巨型猛兽闯入私宅的游戏棋,《极地列车》里圣诞老人在北极装载礼物的盛况,《驾驶西风号的少年》里飞行于海面上空的帆船……



有趣的是,3次获得凯迪克大奖的奥尔斯伯格踏入艺术的世界只因一时冲动。直到参加大学入学面试,奥尔斯伯格仍对未来学业规划毫无方向。突然兴起,他觉得选择艺术学院似乎挺有趣的。奥尔斯伯格在六年级之后就没有上过美术课,可他告诉面试官,他因为水平超前,只在课外上美术课,并发表了与画家诺曼·洛克威尔有关的见解,这让面试官颇为满意。
进入艺术学院后,奥尔斯伯格逐渐发现了自己的雕塑天赋,并成为一名颇有成就的雕塑家。在创作雕塑作品的过程中,除了用铅笔和木炭画出雕塑成品,奥尔斯伯格不需要和纸笔打交道。
专业训练的缺乏却也给了奥尔斯伯格创造自己独特风格的空间,他仅用铅笔和木炭描画出来的场景细腻、逼真,雕塑感十足。颜色的单一也并不妨碍奥尔斯伯格表达奔腾的想象力,他巧妙地使用光与影让写实的画面蒙上一层神秘。那些,都是在平常生活中发生的奇异之事。
后来奥尔斯伯格也开始用颜色作画,但他早期的黑白作品一定是色彩缤纷的图画书世界中,极其独特的存在。
我通过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联系上了奥尔斯伯格,采访前出版社告诉我,我有一个小时的采访时间。第二天,FaceTime 的视频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一个头发和胡子花白的老人,颇似圣诞老爷爷。为了更好地控制时间,我询问奥尔斯伯格今天的采访能进行多久。没想到,他爽快地说:“今天我没有别的事情,时间都是你的!”

我受宠若惊,赶紧抛出访谈问题。仅需几个发问,便能引发奥尔斯伯格对整个人生的详细回溯,他非常乐于分享,我只需做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最终我们的对话时间当然也远远超过了一小时。
在奥尔斯伯格这么长时间的叙述里,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的创作方法。他大部分作品的起源都来自一幅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这个画面代表了什么?背后的故事什么?针对画面元素,奥尔斯伯格向自己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在解答这些问题时,完整的故事慢慢浮现。
“我发现了这个故事。”奥尔斯伯格一次又一次这么说。对他而言,故事的诞生是发现的过程。故事本在那里,他需要做的,是用不断提问的方式拨开层层迷雾。
采访完奥尔斯伯格后,我曾好几天站在海湾边瞭望远方,兴致勃勃地在脑中构建画面。我试着不断向自己提问,希望最终也“发现”一个故事。可惜故事似乎隐秘很深,我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发现”故事还是需要一些天赋的。
1
从雕塑家到图画书创作者
“直到大学的学业开始,我才发现,原来当一名艺术生就意味着所有的课程都是艺术。”
爱阅公益:尽管您小学毕业后就没再上过美术课,您在参加密西根大学的入学面试时却选择了美术学院。是什么让您做出这个选择?
奥尔斯伯格:有意思的是,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时冲动。去美术学院并非我藏于心中多年的愿望。在大学面试时,我临时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不知道到底该学什么。在面试的过程中,我突然觉得获得一个艺术学位似乎挺有意思的,而对其他学科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那是1967年,一股反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在美国蔓延,它鼓励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不要过于担忧未来。我们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应该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学艺术挺有趣的。
爱阅公益:真正上大学后您的感受怎么样?有后悔自己选了艺术吗?
奥尔斯伯格:一开始我确实有点后悔,因为我在高中没有学艺术。我之所以能进密西根大学的艺术学院是因为在面试时我撒了谎,我告诉面试官我高中学了艺术。
我并不知道读艺术学院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密西根大学是一所很大的学校,我以为我仍然会学很多不同的课程,以及一些艺术。
直到大学的学业开始,我才发现,原来当一名艺术生就意味着所有的课程都是艺术。我还发现,教室里的同学们全都在高中学了艺术。他们都很有天赋,并拥有许多我没有的技能。刚开始我以为,这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比我厉害。所以我想我可能应该离开艺术学院,去找其他我能做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赋。因为小时候喜欢搭汽车和轮船模型,我的动手能力很强。因此我选择了一些雕塑课,并发现我做得特别好。我是一个天生的手艺人。
爱阅公益:我很喜欢您的雕塑,它们太有想象力了。虽然是不同的艺术形式,但我能看到您的雕塑作品和图画书之间相通的精神。



奥尔斯伯格:我的雕塑是有故事的。也就是说,当你欣赏视觉上的艺术,不论是雕塑还是图像,你不仅仅是欣赏它们作为一件物品的美。雕塑和图像是在讲故事。这在图像里并不少见,因为插画就是在叙事。但是一般来说,雕塑并不讲故事,人们只是欣赏它们作为一件物品的独特性和美。
但我的雕塑有故事。举个例子,我创作过沉没中的泰坦尼克号,以及两车相撞的雕塑。人们欣赏我的雕塑时,他们需要思考背后的故事。
爱阅公益:您毕业后就创立了自己的雕塑工作室?
奥尔斯伯格:是的。
爱阅公益:当雕塑家能养活自己?
奥尔斯伯格: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我读书的时候,不必遵从社会之期望的思潮盛行。人们应该跟随内心做自己,去追寻让自己快乐的事情,而不是为生计而工作。这背后的逻辑是,如果这件事让你开心,你就能做得好,你如果做得好,你就能以此为生。
我不确定这种逻辑是否适用于艺术,因为找到艺术作品的买家是很有挑战的。不过我很幸运,从罗德岛设计学院研究生毕业后,我就创立了自己的雕塑工作室。当我有了自己的作品集,我找到一家纽约的画廊代理我的作品。一切都很顺利。毕业两年后,我举办了一场雕塑展。三年后,我又举办了一场雕塑展,卖出了更多的作品。
第二场展览后,我觉得我需要做一些不同的事情。这个时候,我还遇到了另一个问题。我把工作室搬到了一座新建筑里,那是一家旧工厂。房东在下午五点左右会关掉暖气。因为晚上天气太冷了,我没法在工作室里工作。所以我在晚上要做一些别的事情。
我买了一些铅笔和纸,开始画画。大学期间我都在画画,因为做一件雕塑之前,我需要画一张雕塑的图画,帮助我想象成品的样子。但我从来没有画过有人物故事的画面。不管怎样,我还是决定试试。
晚上,我画出脑中想象的画面。我记得我画的一幅画是这样的:两个穿着讲究的人站在餐桌旁,桌上摆满了瓷器和盘子。男人拿起其中一个盘子,咬了一口。你可以看到瓷器的小碎片掉在他的西装上。女人带着非常惊讶的表情看着他,因为很明显他正在吃盘子。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把这幅画命名为“心急的晚餐客人”。

爱阅公益:是什么让您画了这幅画?
奥尔斯伯格:我真的不知道。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画一幅画,然后让其他人去理解。我画了大约十二幅这样的画,它们都是奇怪的事情,人们需要花时间思考才能理解它们。
后来一位图画书作者朋友告诉我,我的画很有趣,它们看起来有点像插画。他还告诉我,我可以去拜访他的编辑。
于是,我妻子把我的作品集拿给了波士顿的编辑。回来后她告诉我,编辑对我的作品很感兴趣,还给了我一些故事,让我为它们配图。
我读了这些故事。它们都很普通,用于安慰孩子们在生活中遇到的挑战。例如,孩子们在第一天上学时可能会情绪不安。那么这个故事就是关于小兔子第一天上学的事情,小兔子担心其他兔子可能会吃掉它们的胡萝卜。这是一个通过小兔子的生活来讲述孩子们的开学第一天的故事 。
我并不想画背着书包坐校车的小兔子,所以我给编辑写了一封信。我说,我对为这些故事作画不感兴趣,可能为图画书配图并不是我想做的事。然后编辑告诉我,如果你想控制该画什么,最好的办法是写你自己的故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有马上去做。我继续着雕刻工作。几个月过去了,我想也许我应该试一试。
那时,我画了一些植物雕塑花园(topiary garden)的图片,植物雕塑花园是指由修剪成动物或几何形状的大型植物组成的花园。这让我产生了讲一个发生在植物雕塑花园里的故事的想法,这可能会很有趣。
我开始思考花园里会发生什么。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植物雕塑花园里,一只小狗正被一个小男孩追赶。在我看来,这个想象中的画面指向一个故事。

我通过回答画面提出的问题发现了这个故事。这只小狗是谁?为什么男孩在追它?谁拥有这个奇异的花园?我开始回答这些问题。这个奇异的花园里住着一位退休的魔术师。花园禁止狗入内。因为狗挣脱牵引绳跑进了花园,男孩不得不努力把它赶出花园。在一连串的提问和回答之后,最终,我为自己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当我的故事进入尾声,我意识到,在书的最后一页,我向书里的男孩和读者提出了一个问题:阿卜杜拉·加萨奇是像舞台魔术师一样愚弄了这个男孩,还是拥有创造奇迹的真正的魔法?
我没有给出答案。
我把故事给了编辑。他认为故事很不寻常,但他挺喜欢的。然后这本书出版了。令我惊讶的是,它很受欢迎。人们真的很喜欢它。书的销量很好。
爱阅公益:那太棒了。
奥尔斯伯格:是的,但书出版后,我还是回到了我的雕塑工作室。不过因为这本书非常成功,我想如果我再做一本,我会做得更好,因为总有一个学习的过程。
所以我创作了第二本书,书的名字叫《勇敢者游戏》。这本书的画面也是黑白的,因为我在学校没学过绘画所需的媒材,我只学了雕塑。在制作雕塑时,我需要使用的绘画材料只有铅笔和木炭,所以我也就用它们创作我的图画书。

由于《勇敢者游戏》也很成功,我决定把一半时间花在图画书的创作上,一半时间花在雕塑上。《驾驶西风号的少年》是我的第四本书,这时候我决定学习如何画有色彩的图画。

我买了几大袋色粉,开始创作《驾驶西风号的少年》。这是我的第一本彩色图画书。这本书的创作起源跟其他作品相似。《魔法师的奇幻花园》开始于男孩在植物雕塑花园里奔跑的画面,《勇敢者游戏》则开始于一群猴子在厨房里的画面,这个画面制造了一个谜团。
创作《驾驶西风号的少年》时,在我脑海中先是有了这样的画面:一座灯塔下许多船只驶过,只是这些船只并不是在水中,而是在水面上空航行。

接着,我开始思考什么样的故事能解释这个神秘的画面。在问了自己一系列的问题后,我发现了这个故事。在书中,一个想成为最伟大的水手的男孩开始了一场冒险,这确实证明他可以成为最伟大的水手。然而,他有一个性格缺陷,这让他注定失败,并让故事变成一场悲剧。这个性格缺陷是,他知道自己是最伟大的水手还不够,他想让其他人都知道。

爱阅公益:所以说您的创作都是以一个画面开始的,对吗?
奥尔斯伯格:很多是这样的,但不是全部。我写过一个故事,叫做《两只坏蚂蚁》。故事讲的是两只蚂蚁在为蚁后寻找食物,然而,当他们发现了很多糖时,它们决定待在罐子里吃糖,并不把食物送回洞中。这个行为给它们带来了一连串的麻烦。

故事的灵感来源于一个简单的经历。一天早上,我起床后便开始做早餐,这时我在厨房的操作台上看到了两只蚂蚁。我心想,如果我没有看到它们,继续做早餐,他们不小心参与到了我的早餐准备过程中的话,会发生什么呢?对他们来说,这将是一次可怕的经历,就像在世界上最可怕的游乐园里一样。这就是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了。
2
两次凯迪克金奖获得奖者
“作为一名艺术家,当你在工作室创作时,你永远不应该想着‘他们会喜欢吗?’”
爱阅公益:您两次获得凯迪克金奖,获奖作品分别是《勇敢者游戏》和《极地快车》。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当您得知获奖消息时,您的反应是什么?
奥尔斯伯格:我的第一本书《魔法师的奇幻花园》获得了凯迪克银奖。这让我特别惊喜 。获得凯迪克这分量十足的奖项,让我知道我的黑白作品被读者和图书管理员接受了,我有了属于自己的读者。
所以当我的第二本书《勇敢者游戏》出版时,我想我是有可能获得凯迪克金奖的,但我仍然感到惊讶和兴奋,因为《勇敢者游戏》只是我的第二本书。凯迪克奖由美国图书馆协会颁发,这意味着获奖书籍将出现在美国每一个学校的图书馆里。对年轻图画书创作者的职业生涯来说,这是十分重要的时刻。
除了来自图书馆的关注,我也开始收到很多孩子们的信件。而这些事情在我的雕塑生涯中并不会发生。我想大多数艺术家都期待有自己的观众或者读者,期待把作品展示给别人。
但同时,如果你在创作时开始揣摩读者会不会喜欢你的作品,你已经毒害了艺术创作的过程。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平衡,既用读者的喜爱作为创作的动力,同时又完全忽略这一点。
作为一名艺术家,当你在工作室创作时,你永远不应该想着“他们会喜欢吗?”你应该思考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诚实的,什么能让你兴奋。我从来不为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工作,为了确保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我总是创作不同的作品。
爱阅公益:您已经和我们分享了《勇敢者游戏》的灵感源于厨房里的猴子的画面,那么《极地快车》呢?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这部作品的创作吗?

奥尔斯伯格:和我的其他作品一样,这本书也是从我脑中的画面开始的。画面里有一辆火车,火车并不是停在一栋房子前,而是开着车灯停在冬天的森林里。它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想象火车是在等我,我是一个小男孩,正穿过雪地走向火车。
火车要开往哪里?嗯,现在是冬天。也许有些人想去暖和的地方,但我不想。如果现在是十二月,我想去哪里?

如果是平安夜呢?如果是八岁的我,我猜我会想去北极,去看看圣诞老人带着装满玩具的雪橇出发时的样子。那太棒了。这正是我想去的地方!然后我继续追问其他问题。

顺便说一句,当孩子们问我的时候,我从不会告诉他们故事是我编的。故事是我通过提问发现的。对我来说,《极地快车》真的就像一个我已经知道的故事,我只是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梦。灵感汹涌而来,故事一下子就写好了。
3
将幻想带入熟悉的真实世界
“我想要画真实的、熟悉的世界,但这世界里又有某些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太对劲的东西。”
爱阅公益:您之前提到,在《勇敢者游戏》之后,您决定把时间一分为二。后来您完全停止雕刻工作了吗?
奥尔斯伯格:是的,我越来越多地专注于图画书创作,以及为别人的桥梁书和杂志画插图。当《极地快车》被拍成电影时,我也参与了电影的工作。我还完成了一些戏剧项目,并为芭蕾舞做布景设计。获得成功的其中一个结果是,人们会给我提供做不同事情的机会。当艺术家慢慢变老,接受新的挑战是个好主意。

爱阅公益:我从网上了解到,在您创作第一本书之前基本不写作。您在写故事的时候遇到过什么困难吗?我很喜欢您的文字和叙述风格。
奥尔斯伯格:谢谢你。写作并不是很难。因为对我来说,在不断问问题的过程中,故事就生长出来了。在这个过程中,故事也像短片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生成。当我坐下来写作时,我已经看到了故事的发展。
爱阅公益:您如何选择该用哪些故事里的场景来画图?
奥尔斯伯格:在一个故事里,某些部分我知道肯定能构成一幅有趣的图画。例如,在《勇敢者游戏》里有一个情节是犀牛在家里的餐厅狂奔。这个情节我肯定会画出来,因为它会是一幅很有意思的图画。同时这也是一些孩子难以想象的画面,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在餐厅里狂奔的犀牛。

在《魔法师的奇幻花园》里,男孩和狗在一起打盹。我要把这个情节画出来吗?睡觉并不是很有趣。但它也可以有点意思,这取决于我怎么画男孩的姿势。如果我把狗藏起来呢?这些都是让画面有意思的解决方案。

通过透视、光源的角度、画面的构图等等,任何题材都有可能变得有趣。例如,在《勇敢者游戏》中,有一些画面只是孩子们在玩游戏棋,并没有什么特别激动人心的事情发生 。所以我采取从上往下的视角,假装我在房间的高处俯视着玩游戏棋的孩子们。这种不常见的视角帮助我让普通的主题变得有趣。

爱阅公益:在您的图画书中,您认为文本和图画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奥尔斯伯格:我想让图片在整个故事中均匀地分部,每一幅图搭配长度相等的文字。
还有一点很重要,图片和文字必须互补。在文字中描述细节是没有意义的。图画书的伟大之处在于作者不必用文字描述细节,然后再配上一幅画。例如,你不必描述某件事有多令人兴奋,你可以用图片来展示它有多令人兴奋。当我开始创作图画书,我也开始精简文字的内容。
爱阅公益:我注意到您的作品的排版几乎都很正式。
奥尔斯伯格:确实如此,但随着我创作越来越多的图画书,我也找到了一些其他方式去呈现文字。

我早期作品的排版之所以这么正式,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把自己看做一个真正的图画书绘者。我认为自己的图片只是作为文字的配图。刚开始创作图画书时,我根本没学过图画书或插画创作。
此外,由于我的背景是艺术,而不是插画,我实际手绘的作品是成书的两倍或三倍大。我曾把我的画看作展示的作品,而不只是为了印刷而画。
爱阅公益:我采访过不少其他的图画书绘者,他们大多数都告诉我,他们创作的艺术作品尺寸和书籍印刷尺寸基本相同。
奥尔斯伯格: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希望我的作品在房间里能引人注意。我所有的画家朋友都是创作大尺寸的作品,这样他们的作品才能被人注意。因此,创作非常小的画作并不吸引我。
但是,我必须承认,当我的作品越来越多,我的画变得越来越小。这是因为缩小一张很大的图片时,画家的创作细节可能会丢失。
爱阅公益:您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现实和幻想的结合。为什么您喜欢探索这个主题?
奥尔斯伯格:它源于一种视觉欲望。我想要画真实的、熟悉的世界,但这世界里又有某些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太对劲的东西。
同样的想法也吸引着身为作家的我。我不愿只写幻想,我想把奇异的事物带入现实世界。
爱阅公益:您也非常善于使用画面中的光影效果,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是如何让光影帮助故事叙述的吗?
奥尔斯伯格:如果是画中的人物,我一般会找一个模特,然后通过素描或者照片的方式记录下特定光源所产生的阴影和色调。但我画环境时基本都靠想象。我可以通过光影的规律和透视的定律确定在来自不同方位的光源下,环境是什么样子的。
通过想象来自不同方位的光,我们能够创造出各种各样不同的阴影效果,画出更有吸引力的画面。当画面里有阴影或者逆光,它会给人一种情绪上的反应。一个光线充足的房间,远不如一个仅从门缝透入亮光的黑暗的房间有意思。
爱阅公益:您如何用光影让现实世界带有幻想的感觉?有哪些经验可以分享?
奥尔斯伯格:一般来说,光源的位置越高,产生的阴影就越少。这种光线往往不会让人感到不安。如果有阴影,一些东西会被遮盖住,对阴影里到底有什么的好奇让人产生情绪。
当光从下面照进来时,它会有煽动性的效果。这非常戏剧化,还给人诡异的感觉,因为除了在舞台上,我们不习惯使用这种灯光 。
4
真的有哈里斯·伯迪克吗?
“这位作家是斯蒂芬·金。他是美国小说界的巨匠。他的请求让我倍感荣幸,我当然很高兴地答应了他的申请。”
爱阅公益:您的作品《哈里斯·伯迪克的秘密事件》也非常有意思。在书的引子部分,您介绍了您与彼得·文德斯的会面,读的时候我想,这就是一个编造的故事。后来从您的采访中,听到您说真的有彼得·文德斯和哈里斯·伯迪克。真是这样吗?这太难以置信了。这些画和您的画风惊人的相似。能跟我们分享一下这本书吗?

奥尔斯伯格:以下两种情况哪种会让你对这本书更感兴趣?哈里斯·伯迪克是真实存在的人,哈里斯·伯迪克是我编造的。
爱阅公益:嗯…… 应该是一个真人。
奥尔斯伯格:就是嘛。
爱阅公益:噢!我想我明白了。


后来还出版了《十四张奇画的十四个故事》,根据《哈里斯·伯迪克的秘密事件》里的14幅图画创作的短篇小说集。这14篇短篇小说都由著名的作家完成 。您是怎么找到写故事的人的?

奥尔斯伯格:多年来,我收到了成千上万的孩子们寄来的故事,因为老师们会在课堂上使用这本书。我知道这本书是释放想象力的有效方式。
《哈里斯·伯迪克的秘密事件》出版大约七八年后,一位作家向我申请说,他希望能够在他的新书里放一张《哈里斯·伯迪克的秘密事件》里的画,因为这幅画激发了他创作一篇短篇小说的灵感。
这位作家是斯蒂芬·金。他是美国小说界的巨匠。他的请求让我倍感荣幸,我当然很高兴地答应了他的申请。

又过了大约10年,出版社跟我说,既然我们有斯蒂芬·金的故事了,或许我们可以邀请其他作者也写写伯迪克的故事,然后出版一本叫《十四张奇画的十四个故事》的故事合集。
所有的供稿人都是美国著名的童书作家。他们收到邀请后都很快做出了回应,因为出版社说,回应得越快,可选的图片就越多。因为我希望每个人都至少有两幅画可以选择,最后一幅画就由我自己来创作。
爱阅公益:您刚才提到,有许多孩子也给您写故事。有哪些故事给您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吗?
奥尔斯伯格:许多故事都给我留下了印象。一般来说,三、四年级学生的故事有一种独创性,这种独创性是大孩子的故事所没有的。有时候,年纪小的孩子的语言能力还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想法,但他们依然会用不同的方式说出来。这就给他们的语言带来了一种奇怪而有趣的特质。
当孩子们上到七年级、八年级和九年级时,他们的语言运用能力会有所提高,但问题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看了太多电视节目,他们的想法变得不那么具有原创性了,只是从电视上的内容衍生出来的。
当故事是来自大学生时,我们又看到了更多的原创性。
爱阅公益:在您多年的图画书创作生涯中,您对图画书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理解和您自己的风格有什么变化吗?
奥尔斯伯格:有变化。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我实际绘画的尺寸跟最终书籍印刷的尺寸更接近了。我对不同类型的设计以及图文排版的方式持有更开放的态度。我想我是一个更好的写作者了,因为我的经验越来越丰富。我还写了一本叫《瀑布女王》(Queen of the Falls)的非虚构类图画书,故事关于一位62岁的女士,她是第一个坐在木桶里从尼亚加拉瀑布顺流而下的人。

但不论如何,我的兴趣所在依然是创造一个带有奇怪、古怪和魔幻之事的真实世界。这是想象力带领我的去处。
5
叫弗里茨的牛头梗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创作了18本书,每本里都有弗里茨(温斯顿)。”
爱阅公益:您童年时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图画书吗?
奥尔斯伯格:我有一些图画书,但不多。我想那时出版的图画书远没有现在这么多。大概是十年或十二年前,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说每年有2500本图画书在美国出版。对出版业来说,这似乎不是一个合理的商业模式,因为市场并没有这么大的需求 。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年的印刷应该不会超过几百本。所以,我的卧室里就放了一个小书架,上面有几本书。我记得我有几本苏斯博士的书。他的书都是疯狂的故事配上疯狂的插图,这些故事还是押韵的。
我记得有一本书叫《巴塞洛缪和铺天盖地的大雨》(Bartholomew and the Oobleck),这个故事也可以说是在我们熟识的世界里(一个有城堡和国王的世界),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巨大的绿色东西从天上而降),这个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经常被问到童年最喜欢的书是什么,多年来我一直给出相同的答案,这本书叫《阿罗有支彩色笔》,它讲的是一个拿着紫色蜡笔的男孩的故事。除了用蜡笔画出的紫色线条外,这本书几乎是黑白的。如果男孩想穿过一扇门,他会自己画一扇紫色的门,然后画一个门把。转动门把,他就穿过门了。如果他想上楼梯,他就画一个楼梯,然后顺着楼梯往上走 。如果他想要乘小帆船航行,他就画一艘帆船,然后去航行。

这只紫色的蜡笔可以创造整个世界。这是一本关于想象力的书。
爱阅公益:您成长的环境对于您作为一个艺术家和作家有什么影响吗?
奥尔斯伯格:有影响。当我想到一个孩子的成长,我不会想到一个在城市公寓里长大的孩子,我也不会想到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我会想到一个在郊区中等大小的房子里长大的孩子。那是《勇敢者游戏》发生的地方;那是“本(Ben)”做梦的地方。当我想到一个孩子和他成长的环境,我想到的是我自己的童年。
爱阅公益:我记得您曾经还是罗德岛设计学院的教授?
奥尔斯伯格:我当了11年的教授。当我成为一个父亲的时候,我就不干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我已经40岁了。我想把我的时间花在做一个父亲上。
爱阅公益:您现在工作还很忙吗?一天的日常安排是怎么样的?
奥尔斯伯格:以前我都挺自律的。尽管我一般没有很明确的交稿日期,编辑只会期待我在某个月能够交稿,并没有签合同,但是我通常都会准时交稿。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虽然仍有很多项目,但精力已经不那么充沛了。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长时间工作。因为我住在乡下,我经常去散步。孩子也大了,我不再需要做当爸爸的那些事情。不过我还是要遛狗的。
对有些人来说,他们的灵感之火一直燃烧到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对我来说,灵感之火还在,但它不再自己燃烧。我需要放一些木头,然后时不时踢一踢火堆,让它继续发光。
爱阅公益:您遛的狗就是书中经常出现的那种牛头梗吗?
奥尔斯伯格:不,不是的。我之前说过,当我写第一本书时,脑子里有一幅一只白狗在植物雕塑花园里奔跑的画面,我知道画面里的是牛头梗。因此我需要一只牛头梗做我的模特。我希望能找到一个牛头梗的饲养员,这样我就能去拍一些照片。可惜我并没有在附近找到牛头梗的饲养员。
这时我的小舅子大卫跟我说,他想养一只狗。他说他可能会养一只金毛寻回犬,一种非常友善、温顺的狗。然后我对他说:“每个人都养金毛寻回犬。如果你想养一只真正有趣的狗,你应该养一只牛头梗。"
大卫回家后一个星期,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饲养员,真的买了一只牛头梗。所以我去了他那儿,画了很多牛头梗的画。这只狗也就成了我第一本书里的狗。他书里的名字叫弗里茨。

在我开始创作第二本图画书《勇敢者游戏》的时候,我小舅子养的那只真名叫温斯特的牛头梗已经被车撞死了。我想在第二本书里给温斯顿一个客串的角色,以表示我对他的尊敬和怀念。在《勇敢者游戏》里,它是一只玩具狗。

当我开始创作第三本书时,我决定把它放进我所有的书里。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创作了18本书,每本里都有弗里茨(温斯顿)。这是我对它帮助我完成第一本书的持续感谢。
爱阅公益:最后,您有什么想对中国读者说的吗?
奥尔斯伯格:我不知道现在的中国孩子是怎么长大的,但在美国,孩子们花很多时间看各种各样的屏幕。
尽管科技把书籍越推越远,但那在夜晚打开一本纸质书,与孩子一起亲子共读的仪式永远不应该被推开。如果我的书能成为这仪式中的一部分,我会感到很高兴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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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rys 赞了这篇日记 2025-03-16 02: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