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旧文:权力对个体性的异化——卡夫卡《城堡》
前言 提起卡夫卡,相信大家并不陌生。看到这个名字,我就想起当年学过的课文《变形记》。
《变形记》当中,主角萨姆沙凭借着自己微薄的薪水养活了一家,一直以来都是家中最受宠的人,是父母的骄傲,妹妹的靠山。然而历经长年累月的劳作,萨姆沙突然变成了一只甲虫,随着他失去了劳动能力,再也无法对家庭作出物质上的支援后,从家中宠儿变成弃儿,最终默默地死去。 当年在课本上读到《变形记》,先觉荒谬、荒诞,像看童话故事一般看着这离奇的故事,虽然当时是个小朋友,但也知人是不会变成甲虫的,所以在现实也不会出现从宠儿变弃儿的场景。后来再重新看回课本上的片段,方觉卡夫卡是在叙述着以物质为基础的社会风气和价值观念之下切切实实的普通人,穷其一生为了钱财而劳作,当无法劳动之后,人本身的价值就瓦解了,在社会的地位、家庭的话语权也逐渐消失殆尽,最终孤苦伶仃地走向死亡。当然,《变形记》当中描写的是最极端的情况,这个情况,用现在的“行话”来讲,称之资本或者说劳动的人异化,每个个体的个人追求、信仰逐渐被物质侵蚀,最后所有人都成了物质的奴隶。 之所以这么大篇幅介绍大家耳熟能详的《变形记》,是因为“异化”二字可谓是印证在卡夫卡的生活当中。他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正是被异化得彻底的代表。赫尔曼作为传统犹太人,文化水平不高,但是经商能力出众,白手起家成为一位富裕的老板,对钱财尤为敏感。在赫尔曼眼里,他的孩子应该以他为荣,每天都得感恩他为大家带来了如此丰厚的物质生活基础。由于赫尔曼拥有着家中最丰厚的物质资源,故而他也是家中最有威严,最具权威之人。以能否财富为衡量标准,费尔曼看来卡夫卡的写作事业根本不值一提,对卡夫卡只会表现出轻蔑和嘲讽。 《变形记》的家庭关系恰是卡夫卡家庭关系的倒影——最能赚钱的人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无法赚钱的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只只配活在阴沟里的昆虫,最终孤独而死。 如果说卡夫卡对资本异化或者说劳动异化的思考体现在《变形记》,那么,卡夫卡洞见权力、权威对人个体性的磨灭、异化,则是体现在另一本巨作——《城堡》当中。
一 《城堡》当中的主角和《审判》的主角一样,名字是单一个字母K,是他卡夫卡(Kafka)名字的首字母。K是一名受聘于城堡的土地测量员,刚抵达附近村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开篇,卡夫卡对城堡的描述宛如宣告了K接下来的命运—— 城堡屹立在山冈上,在浓雾和黑暗的笼罩下,什么也看不见,连一丝灯光——这座巨大的城堡所在之处的标志——也没有。 前路昏暗,K屈伸在村子里的一家酒馆下歇脚,当地的村民以及店老板对这位不速之客略有戒备,但店老板还是让K先在这睡上一晚。K收拾好被褥,便挑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没过多久,K被自称是城堡守卫之子的年轻人叫醒,并告诉K,所有要在城堡过夜的人,都需要有城堡高层给予的许可证,而村子正隶属于城堡,在村子过夜无证不可。看着守卫之子来到这位陌生人的身边,酒馆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K并不知道什么是许可证,也不知道原来睡一觉都需要得到允许。在和守卫之子一番争执后,K亮出了自己土地测量员的身份,表示是城堡里的伯爵大人请他来工作的。守卫之子并不相信K的自述,并打电话向城堡的办公处求证。几番周折,城堡方面通过电话证实了K的身份,围观的所有人猛然意识到K是城堡官方聘请的员工,便开始对他恭敬有加,甚至连老板也称呼K为“大人”。 K对这突如其来的恭维感到意外,一方面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拔高了不少,得到这里所有人的尊敬;另一方面又蔑视着这里的人对于一个由城堡聘请的职业就已经如此趋炎附势。当然,他也认识到,城堡里的官僚体系高度成熟, 施华茨恶意和审慎兼有的报告使K得到这么一个印象,觉得城堡里的人很有点外交素养,就连施华茨这样的小人物也深谙此道。 用现在的网络流行话来说,城堡里的人,真是“老官员了”。 二 度过了第一天晚上,K和店老板再次交谈,在K的眼里,店老板是一个被权力压垮了的可怜的小人物——对城堡的权威唯唯诺诺,就算对是一个城堡聘请的小小的土地测量员,也尊敬有加。 K休整过后再次向着城堡出发了,他打算尽早能清楚自己的职责范围以及待遇,希望能早日投入到工作当中。然而,大雪不断,每走一步路都要费力把腿从深厚的积雪中拔出来,甚至是过了半个小时,K也仅仅只走了几米的路。城堡虽然就在眼前,但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城堡门前,加之山路崎岖,沿途也没有路人,K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走对了路。终于,他经过了一所学校,在指引下又到了山路旁的村民家。和学校里的老师以及村庄的居民攀谈过后,K知道,仅仅经过了一个晚上,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位土地测量员来了。或许是大家都逐渐掌握他的信息,一开始大家对他的恭维和敬畏也逐渐消失殆尽,甚至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由城堡里的老爷们聘请过来的。当K向别人问路怎么去城堡的时候,所有人都从不同的角度劝阻K,告诉他城堡有城堡的规章制度,不是K想来就来的地方。当你没有被呼召的时候,你不能进去;当你被呼召了之后,就一定要进去——也有可能呼召到半路,城堡里的老爷们不想见他了,让他原路返回。 走过学校和村庄后,K终于看到了雪地上的交通工具——雪橇。他打算让车夫送他去城堡,然而车夫并不敢将这位陌生人擅自地送过去。K累了,经过一天在雪地上行走的历程,他累了,向车夫妥协,要求车夫把他送回客店。 此人的整个言行给人一种并不特别友好的印象,而是出于一种自私、恐惧、几乎是小心谨慎得过分的心理,一心只想把K从他家门口这个地方弄走。 到了城堡附近的第二天,K无功而返, 那边山上的城堡已经奇怪地变暗了,K原想今天就到城堡去的,现在离得越来越远了。
三 随着在村庄过的时间越多,K也逐渐了解到城堡的规矩——城堡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有震慑力,所有人都得在城堡的统治下,方可好好的生活。而K,这位刚来到村庄的人,只能在这里等待城堡的进一步指示,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城堡先为K派来了两位助手,这两位助手完全不懂土地测量的事,甚至完全对K没有帮助,他们除了捣乱和搞怪一事无成。K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城堡派来的监督他的人,他决心要找机会甩开这两个人。 除了助手以外,城堡给了K一点小希望,派出信使巴纳巴斯给K送去两封来自克拉姆的信——据客店里的人介绍,克拉姆正是城堡里的最高负责人,是城堡老爷当中的老爷。他表示,K被任命为城堡的土地测量员,两位助手将会协助他的工作;另外,以后对K的安排将会由信使巴纳巴斯转达。 或许是信使巴纳巴斯的工作给K带来了希望,在K看来,这位信使正是他在这里能过上美好生活的希望所在。他向巴纳巴斯交代了一个口信,叮嘱他务必要把口信转述给城堡里的老爷。看着自己的未来几乎都要寄托在巴纳巴斯身上,K觉得他格外亲切,他决定在这天晚上离开满是充满好奇心和敌意的村民的客店,去巴纳巴斯过夜。
四 认识巴纳巴斯之后,K在城堡的未来的确有了转机。在巴纳巴斯妹妹的带领下,他去到了村里的酒吧,恰逢村庄的老爷们在酒吧的包间设宴,K十分好奇地附近观察——到底这些所谓的老爷有什么魅力,能让这里的人都对他们服服帖帖。 酒吧吧台的主管弗里达是克拉姆的情妇,她让K透过门上的小孔观察一位老爷的背影,随后她告诉K,这就是克拉姆。K看到了这位自己的直属上司,正打算直接进去和他交谈,但想到这里的村民对他如此恭维,想必克拉姆定是有着富贵大老爷的古怪脾气。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就在这一晚上,不知不觉中,K就勾搭上了弗里达。经过一番云雨之乐,弗里达决意与K私奔,帮助K与克拉姆见面,让K能够获得一份稳定而又有地位的工作,长居在城堡里。 K对弗里达除了有些许感情以外,还想到他勾搭上了克拉姆的情妇,那么换个角度来讲,自己也能够有和克拉姆平起平坐的资本了,或许有助于未来将有可能发生的谈判。 在弗里达的帮助下,K又认识到不少村子里的人,他企图让这些人帮助自己接近城堡里的老爷,却还是无功而返。 客店的老板娘提醒K,不要打算通过弗里达的这层关系接近克拉姆,当克拉姆的情妇是弗里达的好运,而不再当情妇也是在克拉姆的安排当中,这里的人干什么,城堡里的老爷都知道。她也警告K,要对弗里达好一点,因为弗里达是她的干女儿,也和她一样共同伺候过克拉姆。谈起自己也曾当过克拉姆的情妇,客店老板娘心里满是骄傲,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但是这可是村庄里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客店老板也站在旁边,从K他的神色中看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老婆当过克拉姆的情人,甚至以这层关系为骄傲——这也是村子所有人的特点,但凡能和城堡沾点关系,都会以此为荣。
五 K十分不屑于这种趋炎附势的氛围,着意要证明给大家看,以自己的尊严而不对权贵摧眉折腰也能过上好日子。他找上村子的村长,并把克拉姆给他的书信呈现给这位老者,希望得到村长的帮助进入城堡,和克拉姆当面交谈。  村长执意表示这里根本不需要土地测量员,可能是信使搞错了。他打开K的书信后,仔细检查行文结构和印章,很遗憾地告诉K,这并不是公文,这只是克拉姆给他的私人书信,因为他完全没有按照公文的格式书写,自然就没有城堡的法律效力。村长称,多年以前,村子的确打算聘请一位土地测量员,公文也是写好了,但后来才发现村子里其实不需要土地测量员,但公函已经发出,只能再写一道公函去取消上一道公函。在这过程中,可能是信息传播时的偏差,比如秘书或者信使开了小差,没有准确的传达到最新的旨意——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以至于摆了小乌龙。而城堡里的老爷未必知道最新的情况,也有可能因此而摆乌龙——像这封私人信函,可能就是这个情况。 K愤然表示,这么严肃、关乎到个人未来甚至命运的事怎么可能如此儿戏。村长却不以为然,提醒K,这对于工作繁忙的老爷们来说,一个小小的土地测量员被遗忘了、被忽视了十分正常,老爷们每天都要处理复杂的公务,出现一些小错误是可以理解的。村长情不自禁地开始为老爷们辩解,以至于要责怪K不通人情。 怀着当上土地测量员的想法千里迢迢来到城堡,K并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何况现在在这里还有一位未婚妻弗里达。他只能继续寻找可以和克拉姆见面的方法——现在目的变了,从原本打算谈待遇谈工作时间,变成了希望可以求克拉姆留下他当一名土地测量员。
六 揭穿土地测量员身份的这一迷雾后,村长给K安排了一份当学校校役的工作。校役也就是打杂,K的身份转变后,村里人对他的态度也更为恶劣。 到了这里,已经进入到《城堡》的下半段,K从一开始怀着雄心壮志来工作的土地测量员,历经城堡权力系统的洗礼,逐渐融入到这个体系当中。从一个不屑于巴结权贵的不速之客,逐渐变成一个想方设法能够见到城堡大老爷的普通人——和村民一样。 在这中间,他见到了城堡里另外的老爷,这位老爷指出K的事是由克拉姆负责,他无法帮到K什么忙。但是,K的种种表现他看在眼里,克拉姆也看在眼里,不经意之间的交谈其实就是对K的审查。这种审查或许会加大K见到克拉姆的机会,也有可能K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让这个机遇流失了。 随后一段时间,K方才知道原来村子里的人除了都一样对城堡里的老爷保持敬畏以外,对别人都有保留意见,整个村子不同的人、不同的家庭组成不同的派别。巴纳巴斯一家子,正是被村子里的人所唾弃的,而K由于和巴纳巴斯过于亲近,也因此失去了弗里达——弗里达选择回到酒吧里,与K的助手私奔。 失去了弗里达之后,K再无别人可以帮手出谋划策,怎样才能见到城堡里的权贵。 也正是这时候,巴纳巴斯告知K有老爷的秘书宣召K前往客店的客房接受审查——在这一天,K已经从早上为了自己的未来奔波到晚上,长达十八个小时没有休息,只想着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但想到城堡里有老爷的秘书召见,K还是忍住疲倦前往。 K走错了地方,走进了另一个秘书的房间。他坐在床边,听着秘书对他说的话,秘书长篇大论,在暗示着K,能在晚上走进随便一个秘书的房间里是十分幸运的。虽然秘书们各司其职,每个人都要负责自己的工作,但不排除某些秘书会看到这些疲倦的申请见老爷的人在深夜时间还不休息而感到怜悯,或许会施舍偶然的恩赐给这些申请人,让他们通过审核得以看到老爷。 秘书对K充满了希望K求他的暗示,但K实在太困,已经沉醉在梦乡——他错过了一个得以见到老爷的机会。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整个客店的秘书们都醒了,他们忙着起来工作,K也见到了他应该见的那位秘书,但为时已晚,他的困意还未消去,这样的表现肯定是无法通过审核的。 客店老板和老板娘在客房门前看到K吓了一大跳——大清早站在秘书的走廊,这是大不韪的行为。但出于身份考虑,秘书们不好意思发飙,也不好意思亲自撵走K,只能通过不断摇铃的方式要客店老板和老板娘把K带走。七 被带走后,K终于得以睡上一觉,这一觉,他睡了十几个小时,睡醒之后他似乎想清楚了自己的未来,想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K不再有着之前的傲气,他的个体性消磨殆尽,不再像以前一样不恭维任何人——现在,他甚至是对着饭店的老板娘也毕恭毕敬,不断地对她表示抱歉,渴望得到对方的原谅。
《城堡》是卡夫卡还没写完的小说之一,写到K对老板娘的毕恭毕敬而结束。但即使还没写完,也能揣测接下来的K,已经不是一开始的那位不速之客,不是异乡来的、丝毫不解风情的土地测量员。经过这段时间城堡制度的摧残,经过这一层又一层严密的官僚体系的折磨,K已经彻底明白一定要融入他们,成为村里的一份子,对城堡里的老爷们毕恭毕敬才有可能过上好日子。 当然,K可以直接转身离开,可以回到最开始他来的地方——但是他不甘心,已经在这里打拼了一段时间的土地测量员并不甘心白白地耗费此前的努力。卡夫卡正是以K刻画出权力、权威对人的异化,明明知道这一切不合理,但不甘心白费努力,最后把不合理的权力模式当成生活常态——比如《城堡》中,所有村民都善于趋炎附势,都以巴结到城堡里的老爷们为荣。所有人都觉得老爷们高人一等,即使没有法律的明文规定,大家都遵守着老爷们的种种规章制度——就连一开始心高气傲,想要保持自己尊严的K,也在繁文缛节和一道又一道的程序中消磨掉了自己的心性。权力与权威由此磨灭掉个人的个体性,甚至,让这些被异化的人,都充当了权力与权威的维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