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公交车位

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一辆车缓缓驶来，从窗外看上去，黑压压一片，挤满了人。下班高峰期，哪一趟车是空的？算了，能挤上去就上去，聊胜于无。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令人眩晕；车体时不时来个急刹，摇晃让人想吐，因为人太拥挤而产生的浮躁感，虚无感更让我想逃离这个世界。世界是没法逃避的，偶尔小憩也不错。要是有个座位就好了，既能休息，又不会被别人挤到，好似杂乱车流中的安全岛，一个安静无人打扰的小世界。 像泥鳅一样钻到车尾，四处观察哪位拥有座位的人上人即将下车，终于瞥见车门后坐窗边的一个大妈提了提地上的菜篮，似乎有下车的意头。很好，离我很近，我只需踏上车尾的台阶，一个华丽左转，跨过旁边大爷的腿，一屁股墩儿坐到里侧，嘿嘿，就可以美美地闭眼休息了。 然而，此时台阶上缓缓靠近宝座的一双黑皮鞋让我察觉到了威胁，是抢座位的！黑皮鞋若无其事的样子，鞋头却慢慢转向了大妈的座位。看起来很有经验，是个强劲的对手。我俩一前一后，像两只猎豹，垂涎欲滴，都盯住了中间一只肥羊。我心里盘算着，弄清楚局势后忍不住嘴角上扬：虽然黑皮鞋站在台阶上，离大妈的座位更近，但是，当大妈站起来，走出座位那一刻，一定会挡住他前扑，而我只要抓紧时机，从大妈怀里钻进去，这个宝座非我莫属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我所料，分毫不差。大妈走出来那一刻我立马行动，抬脚，左转，坐下，3秒钟，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然了，毕竟我已经在脑海里操练好几次了。现在，拥挤、眩晕、想吐、烦躁、竞争对手，这些感觉和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抛出了脑外，我终于可以靠着窗，呼吸新鲜空气，闭上眼睛休息直到幸福终点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拥有一个靠车窗座位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尤其这个座位那么来之不易。 车子继续向前，两分钟后到了下一站，坐我旁边的大爷颤颤巍巍站起来，他要下车了，意味着另一个新人将从拥挤的鱼群中解脱，爬到这片安宁舒适的安全小岛了。 不出所料，又是那双黑皮鞋。大爷走出座位那一刻，黑皮鞋径直踢过来，定住，一左一右贴稳地面，陌生男人就这样站在座位前，紧紧霸住了这个宝位。 奇怪，他怎么还不坐下？我暗地里数着数，一秒，二秒，三秒.....他紧紧抓着扶手，直到车开了还没坐下来，呵呵，妙人，是嫌弃座位上有别人的余温吧！看来还没被生活锤打彻底，这么讲究。哪像我？即使感觉到屁股底下前一位大妈的滚烫体温，依旧稳坐如山！ 一个世纪过去了，他终于弯下腰，拍了拍位子，坐了下去。讲究！讲究！真是讲究！我头靠在车窗上假寐，左眼余光偷偷观察着。那双黑皮鞋看起来擦的很干净，被窗外时不时闪过的路灯那么一照，便闪出一种橘色的光芒，锃光瓦亮的。他把玩着一瓶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白，很细，很嫩。这是谁家没受过苦的公子哥儿挤公交，来体验人间疾苦了吗？ 再瞅瞅自己的手，好像不能叫手，叫爪子比较合适，此时手掌已经渗出几层汗珠，滑滑的，指头还有两道被美工刀刮过留下的伤疤，那么刺眼！ 唉，算了，我不要再想了，反正我现在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挤同一辆车，坐同一排座位上，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都是平等的。 我闭上眼睛，内心却又不平静了起来。曾几何时，我坐别人的位子也要等几秒的，我也是个讲究人的！要不然我怎能一眼看出黑皮鞋是嫌弃别人的余温，久久不坐下来呢？对吧？但我没有办法，生活不允许我这么讲究，它让我成为一个处处算计的人，连一个座位我都要算计老半天。 能抢到位子就不错了，能活着就不错了，讲究能当饭吃吗？ 可是黑皮鞋凭什么就这么讲究呢？我越想越愤愤不平，屁股底下越来越烫了，是前一个人的体温，暖烘烘的，我怎么调整都没用，这个座位好像是一个被老母鸡抱了一整天的窝，好像是一座冒着热气的火山，就要爆发了。我感到有一股滚烫的气体钻进了肛门，沿着大肠，小肠，胃，食道一路向前冲，就要冲破咽喉了。一阵眩晕后，我想吐了。 我没有办法继续坐下去了，车子一停，便匆匆下了车，坐在等候椅上休息良久，似乎是虚脱了，迟迟没有缓过劲。 还有7个站，我想走回去了，路远也没关系，天冷也没关系，或许可以让我更清醒地思考，思考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不讲究的人，变成了一个将就的人。 一直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