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翻译“观”
查看话题 >译者行为守则——On Translator Ethics
豆瓣的小伙伴们大家好呀,许久未更新,先来道个歉~ 最近进入了写论文的关键阶段,云听了许多翻译forum和workshop(有机会会和大家分享感想),并且新开始了一本书的翻译(上一本译书得到了好评,开心!),实在忙到爆肝,连写豆瓣都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
随着自己的翻译事业渐渐转向正规化和职业化,我也在重新思考作为一名译者应当给自己的定位,毕竟学术与实践、理想与现实之间还是有不小的鸿沟,今天就趁此机会来和大家聊聊译者的职业素养,让我们看看西方翻译研究的学者们都是怎么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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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hics,即一套判断对与错的价值标准或行为准则。The Ethics of Translation,国内译作翻译伦理学,是最近几十年来新兴的一个研究课题,一开始由Antoine Berman在1980年代提出,但是当时并没有受到重视,因为在当时的普遍观念里,译者的行为准则就是忠实于原著(fidelity),这个标准在今天仍然深入人心,以至于我胆大包天地对这条准则提出质疑时,受到了大量的攻讦(见忠于原文的翻译才是好翻译,不存在的)。
当然,后来我也陆续发文defend自己的观点,比如为什么说忠于原文是谬误。今天,就借由Ethics这个话题,系统地聊一聊作为一名译者,到底是否能够做到忠实,以及应当忠于什么。
A translation should represent a source text,翻译应当'忠于'原著,这是无可置疑的,毕竟译著通常是后于原著存在,并且诞生于原著的基础上,所以翻译学界心照不宣地默认,译著应当和原著之间有着清晰明确的联系,即当读者对比原文和译文,能找到明显的关联,或者读过原文的读者在阅读译文时,能够联想到原文。当译作并不能触发这种关联时,或许我们可以认为它不够忠实。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我使用的英文是represent(代表),而非be faithful to,来对应‘忠实’这个概念,当译作represent原作时,对于二者之间的相似程度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定,而当要求译作必须be faithful to原作时,读者往往会期待译作是原作的完全复制,读了译作就等同于读了原作,从而使译作和译者陷入一个类似二十二条军规的尴尬处境,接下来细说。
大众的观念里,译者往往被视做信使(messenger),连结双方的桥梁(bridge-builder)。一个信使有权改动TA要传递的信息吗?当然没有。桥梁有自己的感情吗,当然也没有,而且桥梁必须是水平的,不能向任何一方倾斜。因此,大众往往会抱有这样的期待,认为译者必须要并且可以做到不改动原作并且保持中立立场,并以此标准来要求译者,这就是传统翻译伦理学的概念,fidelity和neutrality。
然而,译者真的能做到这两点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原因一,译者所做的并不是单纯的复述原文,而是两种语言和文化的转换(transform),已经注定文字和信息会在转换过程中发生改变,对原文的完全复制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原因二,后现代哲学思想(比如Derrida的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已经证明,事物的含义(meaning)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依赖于解读的行为,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人读同一个文本可能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理解,而译者所翻译的,也不过是TA自己的解读(interpretation)而已,这一点其实之前已经提到过(见超越原著应当是每个译者的终极理想)。
同样,译者作为活生生的人类,不是冷冰冰的机器,无法避免地拥有自己的感情和对事物的看法,即使在翻译过程中尽量追求公正和中立(objective和impartial),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客观,因此,对译者抱有中立的幻想是不切实际的。如果译者坚定宣称自己在翻译过程中做到了公平中立,那可能只是想借口摆脱应负的责任(因为messenger无需为自己传递的信息的内容负责)。现代翻译学认为,我们需要将译者的立场和情感纳入研究,重视译者自身的影响,才能更好地解释翻译行为。
所以,On Translator Ethics的作者Anthony Pym就提出,更恰当的比喻是将译者比作ambassador,传播文化的大使,代表某一国(团体)的利益,替该团体发声,具备自己的感情和主观能动性,并不只是机械性地传递信息。
Fidelity和neutrality这两点,已经证明是无法做到的。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会说,即使做不到,不代表不应该去努力呀,这两点也可以是对翻译美好的期待,作为译者努力的方向。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继续用这两点来要求译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首先,如果译者追求fidelity,那么在翻译过程中,对原文进行增、减、转译时就要格外谨慎(这里提出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供大家思考:为什么根据需求删减expurgate原文,比如葛浩文删去《狼图腾》关于吃狗的讨论,往往会被批评不忠实,而在译文中增加脚注反倒很少被人指责不忠实呢?),不能灵活调和两种语言和文化间的差异,最终结果更容易成为没有灵魂的拙劣模仿(当然,这时候有人会反驳说,那我不忠于字面含义,忠于整体效果总可以了吧,当然可以,类似于Nida提出的动态对等理论,不过这就已经成为所谓改写了。改写当然也可以是忠实的,关于译者到底应该忠于什么,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其次,如果译者要追求neutrality,就需要尽量避免掺杂自己的解读和看法(虽然这是不可能的),隐藏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然而,这会使得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被看见,即所谓隐形。译者隐形带来的后果不必说了吧,之前已经无数次提到。(啊,还是忍不住再说一遍:译者隐形的结果就是,译者的劳动不被重视,价值不被认可,付出和收入不对等,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翻译市场被低质量译作占领,大众对翻译的印象越来越差,如此形成恶性循环……简直可怕。)
同时,译者在追求中立过程中,更容易成为强势文化侵害弱势文化的帮凶。记得有这样一种说法,当你在面对不公正的行为时保持了沉默,那你就沦为了加害者的帮凶。在翻译过程中也是如此:
语言构建了我们自身的存在,是我们认识自我的工具,是一个国家和民族身份的象征之一(a defining feature of our national identity),当我们的语言被人拿走时,我们的身份的独特性就不复存在了。
后殖民理论中有一个术语,叫做他者(the other)。他者帮助我们认识自我(self),但是当我们面对他者时,往往会有将其毁灭的倾向。在翻译过程中,当译者对于原文进行‘本地化改造’,比如使用归化的策略时,要尤其警惕这其中可能产生的对于原文和原语文化的伤害,尤其当对方属于弱势文化时。如果译者一味追求隐形和中立,对其中可能产生的文化侵害(linguistic colonialism)视而不见,就被动选择了成为加害一方的帮凶。
因此,近几十年来,随着翻译在国际社会上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翻译伦理学的研究重心也开始向道义论deontology转变(领军人物比如Pym和Levinas)。Venuti在《译者的隐形》(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一书中,就呼吁译者要努力被看见(be visible),使用异化(foreignization)的翻译策略,打破传统的对于fidelity和fluency的追求,即不再追求忠实和流畅的原则,从而提醒读者他者的存在。
同时,一些较为激进的翻译研究学者(比如Mona Baker)指出,译者应当积极投身于政治文化活动,发挥主观能动性,为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做出积极影响。这不仅仅局限于文本上的翻译活动,还可以在文本以外,比如,译者可以有选择地翻译一些文本(比如川普的黑料)进行传播,让更多人读到;比如翻译被压迫作家的作品,帮助他们获得更多读者,从而获得帮助;再比如,面对压迫和不公正时,译者可以选择不忠实地替霸权者翻译,揭露霸权者的阴谋,从而保护弱者,维护正义(想象一下,如果你反对Nazi,但是被迫替Nazi做翻译,审讯抓住的对象,发现对方是反对党人士,是否应当忠实地报告自己的发现;或者你替CIA翻译文件,发现米国想搞一个惊天大阴谋,是否应当披露出来)。本质上,这其实是个正义至上还是职业操守优先的问题,但有时,背叛也是一种忠实,只不过忠于的是心中的人道主义。
当代翻译研究在努力改变人们对翻译的认识,而翻译伦理学赋予了翻译新的期待:翻译的作用不应当仅仅是复制,而应当推动新文化和新文明的产生;不应当仅仅架起沟通的桥梁,而应当推动构建更美好的人类社会。希望这篇文章对你有启发,有其他想法欢迎在评论中提出讨论。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