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小的时候寒暑假就跟着爸爸坐火车回县城。奶奶和姑姑都在县城。 我不怎么喜欢回县城。干燥的灰尘和泥土,破矮的房子,空荡荡的马路上只有拖拉机突突的跑。大人总是用干活的粗手拉着我。长辈太多,对小孩来说捋清辈分和称呼并不是太轻松的事。 大人们总是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的评论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城里来的呀。“ “这孩子穿的衣服怎么怎么“,诸如此类,有时听着叫人不太舒服的话。因为还是个孩子,只能任由她们对着我评头论足。像瓜地里的瓜,被人随意的捏来捏去。 回县城我喜欢去二姑家。二姑家开食杂店,去了总有各种小零食吃。 有一种用竹签穿起来的肉串串,纸一样薄,甜味的,百吃不厌。后来回家在食杂店里找类似的零食,总觉得跟二姑家的不一样。再后来二姑家不开食杂店了,开牙诊所。就再也吃不到好味的小肉串了。现在想来,那其实是甜味的辣条吧…… 我也喜欢去三姑家,三姑家距离县城还要偏远一点。那时开电焊厂。她忙的很,没空管我们,就塞零钱给我们几个小孩,让我们自己出去买吃的。 小县城的杂货铺基本没什么好东西,零零星星的 摆着小浣熊干脆面之类算不上零食的零食。包装袋年常日久晒褪了色。花生米和劣质酒倒是新鲜,常来常有。 没什么好吃的可买,我们就买雪糕吃。炙烤的阳光下,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几个小孩飞跑着去杂货铺买雪糕。影子在太阳底下跳跃着,长长短短,忽东又忽西。 那些年的暑假,我在小县城的姑姑家实现了雪糕自由。 喜欢去二姑和三姑家,除了能吃到零食和雪糕之外,还因为有小薇和小爽,年龄相仿的同性小伙伴一起玩耍。 二姑家的妹妹小薇,三姑家的妹妹小爽,我们三个年纪差不多,只差一岁和几个月。 小薇的性格有点闷闷的,不高兴也不会说,怎么问都不说的那种。刚开始,她不怎么接近我,总是远远的打量我。慢慢熟了一点,她就像对待客人那样的照顾我,陪我出去玩。对的,是 “陪”,有一点陪同的意思。如果我哭了或者不高兴,姑姑第一个骂的就是她。所以她对我总是小心翼翼。 小薇被骂了就闷闷不乐。她的乐趣是追星和上网谈恋爱,屋子里贴满了HOT的杀马特海报。 第一次上网聊天,就是小薇偷偷带我去县城的网吧。她叫我不要告诉姑姑和爸爸。这么好玩的事我怎么可能告诉家长呢,我又不是笨蛋。可她还是不太信任我,总是担心我泄露秘密。之后再没带我去过了。我们始终有着说不清楚的距离感,甚至防备。 小薇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比较照顾我。当小爽也在的时候,小薇就不怎么理我了,只跟小爽玩儿。小爽比小薇性格开朗得多,爱玩爱笑。也聪明机灵些。 有一次,小薇和小爽说着什么,我猜着大概说在网上交往的男朋友。看她两个聊得开心,我也想听一听聊一聊。结果我一插嘴,她们就相互会意的笑,不说话了。 可能不经常见面,距离感和防备始终像是无法卸下的面具。我跟她们,更像是客人,没有太多姐妹的亲近感。她们才是小姐妹。越长大,被孤立的感觉越强烈。 小薇看三人气氛微妙尴尬,提了个好主意,就说晚上我们放烟花吧。 等天一黑,我们在院子里,迫不及待的点亮星星般耀眼闪亮的烟花。三个女孩欢呼雀跃的笑着,挥舞着烟花棒。我们都在感叹着,好漂亮的烟花啊。 那一刻,夜晚和烟花,妹妹和我,我和爸爸的故乡,不再有间隙。我和妹妹,和城镇的故乡,第一次融为一体,像是通了悲欢。 多年以后,看海街日记的海报上,四个女孩放着烟花,笑靥如花青春的脸。想起和妹妹放烟花的夜晚。电影里的画面曾经就在少女的记忆里生动着,流动着。 待烟花散尽过后,带着意犹未尽的余欢。长大后的我们散落在不同的城市的角落。更难见面,也愈发生疏。只是偶尔在爸爸的口里听说小薇和小爽的消息。 小薇第一个结婚,又很快离了婚。据说因为女方不能生育。她后来又结了婚,且生了男孩。算是雪洗了被离婚的耻辱。大概母凭子贵,大人小孩都娇气的很。时常因为育儿问题,对二姑不满。 小爽外出到北方滨海城市打工,认识个男孩。婆家不太认可她。仍结了婚,怀孕生下来是个死胎。婆家对她更不好了。就离了婚。 后来小爽去北京,行业对了口,这些年赚很多钱。前二年在北京买了房。车子也换了两次,马自达换成奔驰S系。有了钱,微调整一整,小镇女孩摇身一变成白富美。仍单身着。大概是被婚姻伤的狠,亦或只是少不更事时闯过的祸。 而我自己,除了孑然一身,连奔驰轮子也没有。 最落魄的这几年,听说小薇和小爽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别人的得意更衬托自己的失意。也曾感到酸酸的妒意。攀比,妒忌,疏离,一直都是人和人,哪怕亲友之间也不能忽视逃避的情感吧。 心态逐渐平和以后,对人对事也客观冷静下来。物质和物欲不是唯一衡量成功和幸福的标志。妹妹有妹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婚姻,孩子和奔驰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和唯一追求。像这样气定神闲的 回忆起和妹妹放烟花的夜晚,难道不是一种财富和美好吗。 这些年,我从来都不像个姐姐的样子,也不想做姐姐。其实,我想和妹妹做朋友啊。 妹妹,虽然手足姐妹一场,我们从来都不能了解彼此的忧伤和快乐。妹妹,二十年不见了,还记得那年一起放烟花的夜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