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度过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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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毫无来由地想念下雨的日子。想象着某个下雨的午后,半躺在窗前看书的慵懒时光,书中的故事与人生的旧事相互印证,悲欢离合的文字与斑驳陆离的雨水交相辉映,哀怨也罢,欢欣也罢,心头常常漾起一番自足的惬意。
预报过后,雨姗姗来迟,像是故事前的散漫铺叙。夜半醒来,听到雨击地的声响,急切如万人拍打出的鼓声,恰似某个故事的高潮,仿佛片刻之后宿命就要兑现。
这样的急雨使我感到紧张,我总担心把什么东西遗忘在屋子外了,使它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这样的雨里,于是一遍遍地回想确认。这实在是我早年生活经验带来的遗症。年少时在老家乡下生活,一旦急雨袭来,总免不了一番手忙脚乱,那些天井里摆放的桌椅板凳,顿时如彷徨无助的人群,等待你将它们一一搬进屋去;那些摊晒在房檐下的柴草、平屋顶上的粮食、打麦场上的花椒或者山楂,统统面临失守的境地;鸡要进栏,狗要进窝。最后是人,等一切收拾妥当,就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将屋外的世界拱手相让。昏暗的光影里,人声也变得暗淡,甚至是沉默。
而我则喜欢搬一把敦厚的板凳,坐在院子门口的厦子底下看雨。
雨天的喜好绝非我一人独有或者独享,儒宗董遇曾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雨天实在是明心见性的好时刻。韩少功先生在《马桥词典》里说他的女儿不喜欢雨,因为雨对她来说意味着“雨具的累赘,路上的滑倒,雷电的可怕,还有运动会或者郊游的取消”。而韩少功先生却是喜欢雨的,“因为只有在雨天,我们才有可能拖着酸乏的身体回到屋里,喘一口气,享受弥足珍贵的休息机会”(知青下乡时代)。与此相照应的,他在一篇《雨读》的文章里袒露自己的心迹:雨天不便外出干活,只能回到书桌前。他借此怀想古代书生们身居农耕社会,多半也是晴耕而雨读的,甚至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内趋性,也当然事出有因,必然与雨声里的独处不无关系。
我想何以那么多的人喜欢雨天呢?大概因为下雨天会让内外的界限变得清晰明显。那些珍重的东西一律收进屋内,那些珍视的人统统收归进心底,借此抱紧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所有这些都让人感到一种内趋的平静。
我年少时坐在厦子底下,一边赏雨,一边诵读《三国》。那时候的我还小,对兴衰荣辱、悲欢离合的体会仅限于表层的一种感受。可如今,当我再抱着一本书,蜷缩在落雨的窗前,我深刻地感受到铅字与人生的莫大区别:那些书中人的命运,抛开某种开放式结尾的玄虚,其实早已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了。而我们的命运,却永远地游离在设想之外,永远不被察觉,永远不可获悉,永远无法把握,毫无先验性可言。恰如那簌簌而落的雨滴,你永远无法预测它将落向何处,是归于泥土还是归于河流。
雨夜梦醒,雨声却一阵紧似一阵,想到还要送结庐上学,又不免感到一番凄苦。及至举伞出门,雨竟已停歇,不禁感到一种偶获的幸运。在一番失态的手舞足蹈之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喜雨,当真只是一句口是心非的谎言,是一个“叶公好龙”式骗局。
——节选自《结庐在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