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森《爱若斯,苦甜》(2)消失
译/ 奥夏
也许有许多给予回答的方式。在希腊文中,有一个最为清晰的回答。希腊词eros意指“想要”,“缺乏”,“对遗失之物的欲望”。爱者想要他没有的事物。从定义上,如果一旦它有,它便不再欠缺,对爱者而言,得到他想要的事物是不可能的。这不只是双关语。从萨福以来至今,思想家们都认为爱欲至关重要,在它之内有一个困境。柏拉图转向,却回到这个困境。他其中四部对话集探索它的意义即欲望仅仅是缺乏之物,不会即将到来,不是现在,不是某个人的占有或某个人的本质:爱若斯需要贫穷(endeia)。在《会饮》中,正如狄奥提玛提到它,爱诺斯是丰饶神(Wealth)与贫乏神(Poverty)的私生子,因此在贫乏的生命里它永远感到自在。(203b-c)对这个难题,西蒙娜•薇依选择饥饿作为类比:
我们所有的欲望都是矛盾,犹如渴望食物。我想我爱的人爱我。然而,如果他全心全意爱我,那么他一点儿也不存在,而且我会不再爱他。只要他不全心全意爱我,他给我的爱不会富裕。饥饿与饱食。(1977,364)
艾米莉•狄金森更傲慢地把这个例子写在“我一直饥饿”这首诗中:
于是我发现
饥饿是一种方式
即窗外的人进来又离开。
彼得拉克用古代生理学火与冰阐释这个问题:
我逃离我的激情(fire)时,我知道追随
火出现,我便冻结;如果冰消失,那么火是我的欲望。
(“爱的胜利”)
萨特对欲望的矛盾理念(ideal),即这种“欺骗”,没有太多耐心。他认为爱欲关系是一个无尽的思想体系,一个充满欺骗的镜子游戏,在游戏内部包含其自身的沮丧(1956,444-45)。对西蒙娜•德•波伏娃而言,游戏是折磨:“开始新冒险的骑士令他的夫人不愉快,但她只好轻视他,除非他跪在她脚边。这是不可能的爱的折磨……”(1953,619)雅克•拉康更神秘地解释这个问题,他认为“欲望……在无(nothing)的三种形象下唤起存在的缺失,无构成的基础是爱的索取,甚至拒绝他者存在的憎恨的索取,和忽视其要求的不可言说的元素的索取。”[1](1966,28)
似乎这些各种声音一直追求一种共同的观念。整个人类的欲望在悖论之轴上保持平衡,消失和出现是它的两极,爱憎是它的动能。让我们再次回到开始谈及的萨福的诗。正如在赫菲斯提翁的文本与评注中所保存的那样,这个残篇(LP, fr.130)没有被两行相同的韵诗隔断,它连续下去,或许来自同一首诗:
阿蒂丝,你对我的关爱纷扰你心中的憎恨
于是你飞往仙女座[2]
(LP, fr.131)
谁曾经渴望没有消失之物?没有人渴望。希腊人在这点上很清楚。于是,他们发明了表达这种欲望的爱欲。
[1] 拉康这段话英文“Desire…evokes lack of being under the three figures of the nothing that constitutes the basis of the demand for love, of the hate that even denies the other’s being, and of the unspeakable element in that which is ignored in its request”.(如有好的译文建议,可告知,谢谢)
[2] 仙女座(Andromeda),即安德洛墨达,她是希腊神话里埃塞俄比亚的公主。——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