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哉，Cherry Boy，尚青春否？”|关于森见登美彦的个人杂谈

十月在清冷的秋夜里，偷偷乘着萧萧秋风从黄叶间溜走了。热闹的国庆周之后便是大学校园的一大盛事——社团招新。对于刚来到大学眼睛里充满好奇而闪闪发光的大一新生们而言，千奇百怪的兴趣社团以及或帅气或优雅的学长学姐们无疑点燃他们对即将展开的玫瑰色大学生活的向往和激情，然而对某个挣扎于各种课程的老咸鱼而言——本人只是轻蔑地一笑：“年轻真好啊~好好珍惜仅存的快乐时光吧”。

十月下旬，各种社团都迎来了他们新的小干事，按照惯例，聚餐啦party啊自然是必不可少，有些加了n个社团的时间管理大师估计整个小半月都忙于各种聚会之中了吧。看到学弟学妹们相互交谈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神情，笔者不由得想到去年独自一人从空荡荡自习室捂紧着身子一边发抖一边大步流星地回寝室的自己，oh！原来我凄惨的大学生活从那时边已经注定了吗？不知不觉中，沉浸在一股淡淡忧伤中的笔者突然被震动的手机消息打断了“文学社：@全体成员，准备交稿啦！”愁眉苦脸的笔者一边思索着该如何选题，一边继续着之前的思考，想到‘既然找不到好题目，就写写大学生活来水一篇如何？不过本人乏善可陈的生活还是算了，嗯？说到大学生活不是还有那个男人吗！’于是乎就想到了森见登美彦。

PART1.森见登美彦？何许人也？

“森见登美彦，男，毕业于京都大学，研究生学位是农学硕士，日本流行小说家，2003年开始创作至今。他的创作风格为魔幻现实主义，围绕‘四叠半宿舍’这一狭小空间，书写光怪陆离的幻想。”——摘自百度百科

初读这段话，读者可能很好奇这个‘四叠半宿舍’是个啥。四叠半是日本传统的面积计量单位，1叠约1.6平方米，四叠半也就7平米出头。据说，京都大学校外一栋出租楼以价格低廉吸引了不少京大生入住，而其面积恰为四叠半。四叠半宿舍虽然狭小，却是不少京大生的主要生存空间，即便狭小却无法阻挡学生们对青春生活的热情。‘狭小’与‘瑰丽的青春生活’似乎很不相容，然而，从其强烈的对比中却得以窥见某些大学生性格中一些特性。对‘四叠半’这个元素最突出的便是森见的代表作《四叠半神话大系》了，谈森见怎么也绕不开这本书。不过除了以《太阳之塔》《四叠半》《春宵苦短》《情书的技术》（又译作‘恋文的技术’）为代表的描写京大生的奇妙荒诞日常生活的作品以外，森见另一种类型的书便将京都传统民俗、神话故事和现代相交织盘结，描写在一个古色古香的京都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奇幻故事，魔幻现实主义风格浓烈，代表的有《有顶天家族》《宵山万华镜》《夜行》《狐狸的故事》等等。值得一提的是《企鹅公路》的风格略微有些迥异，自我感觉和上述两个类型都不同，本作在2019年被拍成了动画电影《企鹅高速公路》，以奇妙的想象著称。

好了，新人友好型part到此为止，剩下内容含有对他多部小说不同程度的透露，请酌情阅读。

PART2.“哀哉，Cherry Boy，尚青春否？”

标题出自小说《情书的技术》。《四叠半》的小说由于的读的比较早快忘干净了，动画在笔者知乎文章《五彩斑斓的青春纪行——青春动画推荐》中已经谈过，有兴趣可以看看，因此虽然四叠半是森见及其重要的作品，但是笔者等会儿再谈。《春宵苦短，少女们前进吧》的动画非常出色，笔者只看过动画没看过原作所以暂且也先不说。我先从我很喜欢的《情书的技术》谈起。

《情书的技术》是一本书信体小说，写信者‘我’守田一郎因为去临海研究所念研究生而离开了京都大学和昔日的好友们。在研究所的日子枯燥又难受，因为研究常常陷入泥潭而备受怪人教授的指责，因此常常怀念念大学的时光，同时因为长期暗恋一位大学同学打算年末对其表白，于是打算一边和昔日好友们写信，一边磨炼写信的技巧，计划写出最动人的情书俘获梦中情人的芳心。本书的结构是由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分别给友人、学姐、曾经辅导过的少年、某作家、妹妹和爱慕之人伊吹夏子的n封书信组成。故事的全貌需要读者从各个书信的往来中推理出来。同一件事情在‘我’给不同人的信中有着不同叙述角度，类似‘复调’，不同的视角中有公共的部分也有补充的部分，需要将所有联系在一起才能看见其全貌。

这种叙事模式同时囊括了第一人称视角和全局视角的优点。在前期的阅读过程中，读者和‘我’一起去听说各个故事，仅能获得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但随着自己的慢慢探索，逐渐弄清楚了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其中阅读的乐趣就像在读侦探小说似的。

当然，就算抛开文本结构这些形式与技巧上的东西不谈，本书也讲了一个十分有趣又甜蜜的故事。在和友人的通信中，得知友人正在恋爱的道路上疾驰，‘我’边作为基友不断地出谋划策；在和学姐的通信中，‘我’为了报在大学被学姐n次耍的团团转的仇而向学姐宣战，同时也向学姐打听伊吹夏子的消息，然而学姐的话亦真亦假，二人在信中斗智斗勇；在和少年的通信中，‘我’化身‘正经’的老师一边和少年（这个‘有可取之处的少年’我怀疑就是《企鹅公路》的男主角）聊家常一边吹牛皮，诙谐有趣……当然还有和伊吹夏子写下的无数封羞耻的没法出去的情书，古风、通俗风、诗歌等等各种风格，然而全都写到一半内容就歪向奇怪的方向了，老师的文笔也是真实而幽默。还有‘我’黄金周逃回京都为了对抗学姐而偷走装有学姐硕士论文的电脑，同时在放映厅闹出乌龙的事件，全书没有直接描写，只有从后来‘我’给大家写信时偶尔提到过，但是仅从零碎的书信中，读者就已经可以脑补出一幕幕搞笑有趣的画面。

与从信中得以窥见的‘我’大学时代和友人们多姿多彩的生活经历相比，‘我’在研究所的日子显得惨淡的多，每日进行着枯燥的实验就为了取得一点数据，远离京都来到杳无人烟人生地不熟的海边研究所，每个夜晚都只能听到实验室的学长唱着诡异的歌弹着凄凉的曲子。学长的一句“哀哉，Cherry Boy，尚青春否？”混杂着夜晚寂寞的涛声使人更觉孤独。曾经天天见面，一直暗恋着的女生本科毕业后已经走入职场，而自己正走在与她截然不同的路上，唯一的算不上的乐趣便是写信和去路边摊和老头子们一同喝酒。渐渐地我们也可以看出森见所想表达的东西：在大学生活中一定要不留遗憾地做完自己的想做的事，尽情地胡闹才是青春的原色，不要胆怯放开胆子做，就算是荒唐的事情也不必害怕。如果由于各种原因而身陷繁忙和枯燥之中，更要学会忙里偷闲，在有时间的时候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有遗憾。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我’虽然在黄金周回京都大闹了一场，做了一桩桩荒唐的事，却也因此消除了和友人们长久不见的疏离。当然，人生当然不会那么地一帆风顺，年末‘我’由于研究太烂被轰出实验室，最后送出的情书究竟有没有真正地传达到了‘我’的心愿也尚未得知，但是‘我’起码没有留有任何遗憾了，重回京都时在朋友的欢迎中重新振作。

森见的书并非全由不切实际的全有妄想构成，而是我们每一个希望青春染上鲜艳颜色的大学生做出了各种荒唐事和搞砸了的各种事后收获的很多或美好或心酸的回忆组成。

在《四叠半》中作为一个宅男大学生的‘我’对大学生活充满希望，渴望能够结识黑发美女，妄想握住瑰丽而充实的校园生活，然而现实却是如此遥远。在加入各种奇奇怪怪的社团后，却都由于自己无时无刻不散发的‘腐臭’的宅男气息而连女孩子的衣服都摸不着。

结识了损友小津，被拉入到无意义的生活漩涡中，在情人节用烟花驱逐鸭川岸边共度良宵的情侣们，引发众怒后被人群追赶，跳河后裸奔……

故事从‘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两年后，妄想着能从大一开始重新度过大学生活开始。在汤浅政明导演的动画中，‘我’的妄想以平行世界的形式展开，在不同的世界里，‘我’选择了不同的社团，然而都必然遇见损友小津，和他一起度过一段荒诞、疯狂的时间——诱拐充气娃娃香织小姐、找寻传说中能去除任何脏污的梦幻圆鬃刷、充当不择手段追讨逾期借书者的图书馆警察……

在一切可能都走向荒诞和无意义之后，最后‘我’选择蹲在四叠半宿舍闭门不出，结果掉入奇妙的时空裂痕——一个由无数一模一样的寝室房间拼接而成的世界，无论打开哪扇们对面都是同样的风景。刚开始感到自由自在无所不能，而后吃腻了每个房间那一模一样的剩余蛋糕，收集腻了每个房间的钱，开始感到极端的无聊和孤独。在几个月之后，‘我’濒临崩溃，对长到下颚的胡子毫无心情清理，在横冲直撞疯狂地奔跑中终于逃离了，回到的一开始被众人追赶的那一刻。一段时间后，‘我’在好好打扮干净自己后去医院看望跳河摔骨折的小津，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四叠半》广为人赞誉的一点便是对‘我’的心理的深度刻画，‘我’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猥琐宅男相，也无甚特殊才能，即自傲又自卑。在‘我’的追求青春之旅中，我也时常看到自己身上的一些影子，在为‘我’的沙雕行为捧腹发笑之余也常常感慨这也太tm真实了。同时《四叠半》将京都民俗和现实融合在一起，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道具，留级n年无法毕业长着葫芦般下巴的自称‘天狗’的神秘男人，还有下鸭幽水庄神社的神秘传闻。当然还有各种各样关于京都的乡土祭典如祇园节、五山送火节等，京都标志景点如金阁寺、清水寺等，京都传统民居和自然景观如鸭川红叶、樱花道等的丰富描写。森见笔下的京都相比川端康成所描写的京都，更多一分现代的活力和喧嚣，但也不减其古韵。

《四叠半》的核心依旧是对大学生活的讴歌，京都古城中发生的各种天马行空的故事是那样地引人遐想。加缪说生活的本质是荒诞，野蛮生长，肆意享受生活本身是对无意义生活的一种反抗，森见所想说的估计也大抵如此吧。因此，不要老是宅在那狭小的宿舍，多出门和人们创造一些仅有年轻时才能获得的美好的回忆吧！再怎么说，学生犯错多半不会失去什么也常常能得到原谅，社会人犯错可就要被老板和社会教做人了。

在上述提到的森见第一类作品中，他所想表达的思想基本如此——对美好的青春的讴歌和对大学生活的怀念与热爱，以及积极地开拓生活、享受生活的精神。

《春宵苦短，少女们前进吧！》电气白兰地的追寻之旅

关于第二类作品，笔者读过《夜行》《宵山万华镜》《狐狸的故事》，还没读过代表作《有顶天家族》，因此能力有限先不详细谈。简单说一说，这一类作品多半以京都怪谈为核心，以京都的各种风俗为外衣，故事情节比较淡，有种日本古典文学的味道，句子和修辞都比较华美，而第一类作品与之比较则显得通俗和有趣一些，《夜行》我读起来有种谷崎润一郎写的的感觉，比起情节更重视氛围，故事中的景色和民俗描写的异常细致。喜欢民间志怪故事的读者可以尝试一下。

PART3.碎碎念，关于通俗文学和轻小说

关于成名作《太阳之塔》的诞生（补充一点，《太阳之塔》感觉就像是《四叠半》的现实版，四叠半充斥着荒诞妄想，而太阳之塔的故事现实感更强一点，但也因此没那么有趣，两本书的男主角性格都非常像，某些情节也很类似。我怀疑太阳之塔是森见以自己大学生活为蓝本写的，然后四叠半又是森见以太阳之塔为基础写的），森见说，是因为想把大学时代的空气和当时说过的话全部保存下来。结束的青春，叛逆与顺从，迷茫与深入，幻想与妄想。他说，如果没有京大，也不会有作家森见登美彦的出现。

可见，森见一开始并非出于十分严肃目的希望向社会大众传达些什么而进行创作，他多半只是想先写给自己看作为对大学生活的纪念，然后写的比较多和厚实后才选择出版。我觉得这一态度可能是很多通俗文学作家一开始的态度，即是先取悦自己而写作，然后莫名受到欢迎于是继续写作。因此通俗文学相比严肃文学更容易读（较少复杂句法和修辞象征隐喻）和更轻松理解（通常核心就是故事情节），更适合消磨时间和有趣。啃严肃文学通常不仅读的难受而且理解也分外困难，常常死在枯燥繁多的文字上，嗯，说的就是《尤利西斯》《魔山》这些大部头。严肃文学着力描写深度，常常囊括作者对人生、社会和世界本质的思考。通俗文学作家则以有趣的故事和新鲜的技法取胜，谁故事讲得好讲得有意思读者就买账。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都是必不可少，人们在有时候需要通俗文学来享受奇妙的冒险，有时候也需要严肃文学来帮助自己解答生命中的重要问题。

在日本ACGN亚文化的影响下，通俗文学演化出另一类分支——轻文学（抑或轻小说）。轻小说作为‘N/novel’这一重要组成部分，势必和‘acg’（animation/comics/games）产生媾和。日本通俗文学常常被改变成动画或者漫画，借由不同媒介对同一个故事的表现，我们也可以从中对比发现文字的独特魅力之所在，以及通俗文学作为娱乐作品中的地位之所在，好的新的论文可以开题了（笑），我写这篇文章时突然想到的，觉得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方向，有心的读者可以考虑研究研究。不过说实话，我之所以用通俗文学来形容，是我感觉森见的作品介于严肃文学和轻小说之间，当然这只是以狭义的轻小说来定义，其和樱庭一树、乙一这类作家应该是并列的。论广义来讲轻小说也还是属于通俗文学，不过这我也不是很懂，轻小说相关话题还是要看‘歧路先知’大佬的嗷。

话说回来，森见在我国的知名度打响《四叠半》和《春宵苦短》的动画和汤浅政明的太才导演绝对功不可没。《四叠半》的改编甚至超越原作，动画中那狭窄灰暗的四叠半空间、那灯火辉煌的京都就是书中所描绘的感觉，而且动画版的《四叠半》在故事结构也对文本进行了优化，借助画面把书中很多很夸张的画面都表现出来了（比如男主一开始妄想中的小津吓人的脸），动画并非是文本的复刻而是进行了再创作。当然，动画没有书那么亲切感和代入感。阅读的时候感觉森见坐在你面前絮絮叨叨口若悬河地讲他的奇遇，而动画则暗中排斥观众作为参与者的感觉，当然动画超快的语速也在试图还原森见书中唠叨不停的感觉。而动画中很多细节由于节奏太快常常没注意就闪过去了，书本能让人更好地把握故事节奏。

汤浅政明十分擅长对画面色彩和分镜的掌控，他监督的动画中角色的表演感十分强烈，人物夸张的表情动作、舞动的色彩和扭曲的肢体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配合音响监督常常能让观众体会酣畅淋漓的观影体验，在这里特别推荐一下《心理游戏》和《恶魔人crybaby》，20年一月番《别对映像研出手》也是十分的有趣。

《别对映像研出手》：动画研究会的日常

结：好了，不知不觉扯了这么多，其实我自己感觉是没说多少东西啦。忘了提一点，森见写的东西都很有生活气息的，尤其是第一类作品我甚至常常有种读某人的个人日记的感觉，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能以一种很有趣诙谐的方式呈现。还有关于森见的‘魔幻现实主义’，森见的作品无疑是现代派的，宅男大学生这类身份性格要素也是切中当前时代肯綮的，将京都古朴和历史神话传说与很多现代性的东西结合起来大概也是森见独创的吧。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往往根植拉美独特气候地理特征和宗教神话，而森见的魔幻则常表现在用‘荒诞’元素和京都民俗对现实的模糊上，使其亦真亦幻，分不清是古代还是现代。总之这些话题都是颇为有趣的，不过我码字累了就先溜了，最近找个时间把《春宵苦短》的原作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