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杂谈:空间作为恐惧
由于最近一直在放映恐怖片,在做背景了解时,我也算对各大导演表现或操纵人内心“恐惧感”的方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此时此刻我忽然意识到,某一种恐惧尚未被彻底地阐明,至少在我阅读的范围内没有。
这种恐惧即是,空间作为恐惧本身。
以及,写出这篇文章实属意外:此时我独自在酒店房间里,因恐惧而甚至无法移动,而只能靠在电脑上打字维系知觉。虽然不可否认,下晚在cafeONAIR的一杯美式(同往常一样)放大我的感受,让我独独受自己大脑中的声音折磨,然而这种感受模式仍是我自身感官经验中有迹可循的一环。包括对异地独处的生理抵触,或是仓皇从密室游戏中逃离。
再扯远一些,这两天我频繁地做火车辗转于各个城市之间,并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火车过于迅速地将我从一处带到另一处,以至于我实际上只有“A地的时间”和“B地的时间”这样的概念。而火车上的时间则是完全不与A地或B地连续的。换而言之,火车上仅仅存在空间,时间压根不存在。
时间的恐惧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感受理解的。在某一刻,人突然顿悟到,人是会老、会死的,而在这种顿悟之后,人就再也不是原来的人了。然而,在我的书影经验中,对“空间的恐惧”最接近的描述只在博尔赫斯和大卫·林奇那里存在,前者斥责镜子专事创造不存在的空间,后者则用各种异空间放大空间本身对人的压迫(我童年时毫不费力地发现了他的电影和我的梦境之间诸多相似之处)。

只是在熟悉并能够在思维中建立空间之后,身处陌生之地的恐惧对我而言才愈发清晰和强烈。无数次我意识到,某一片空间是先在的,我只是其中的闯入者。最明显把我和空间区别开来的就是时间。无疑,我携带着自身的时间,然而空间却自有时间,这种时间的不统一使人被排斥在外。空间中有桌椅,有灯,有百叶窗,有床。然而它们中没有一样是属人的:它们所遵循的是自己的一套规则——2点后入住12点前退房的规则,拔去房卡便会断电的规则。外界的秩序不能被带进这里。

若干年来,我一直不能理解:人怎么能在酒店的床上做爱?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被异质的时间吞没?或是人怎么能感受自己的欲望被另一种更大、更无形的空洞取代,继而被从自身中抽离出来?
这样即是说,空间作为一个整体排斥、压迫人。如果人不占据空间,那么人就是被放逐了的;但如果人不存在,空间又如何存在?不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注视不存在的空间?在这一刻,存在的荒谬和错位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而在这片不存在的空间,任何东西都可能伤害不存在的人——不仅是现实中实存的东西。事实上,在此地,现实、想象、可能性的界限并不存在,就像梦中一个想象出来的可能立刻成为现实一样,陌生空间中所有想象都切实地伤害人。然而在这所有的伤害中,空间本身的伤害最为彻底与冷酷。
同样,声音是什么呢?物理上来讲,声音是波。但在异空间中,声音可能以任何形式、和任何其他感官相连——视网膜上的恐怖图像,脊椎里的震悚,皮肤上的战栗,胃部的不适。
光又是什么呢?——人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光,空间根本不会存在。但在空间存在的边缘,光的层次同样被放大了——它变得疏离而陌生,远非人所可控。

行文至此,我想起有序的世界中,我总要求更强烈的光照或更丰富多层的声音的刺激。然而此时此刻,光或声音不再有任何功能性用途,也不保护任何人。它只是冰冷残酷世界中无动于衷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