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抄」读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王德威曾说“张爱玲的小说以写实为基础,避谈怪力乱神,却自能召唤出一颓废荒凉的恐怖世界”。的确,张氏描绘的并非是传统的梦幻类鬼魅故事,而是将现实视为堕落的、不断往下坠的幻象;又塑造“阴郁、憋扭”的人物,反而更显鬼气森森与毛骨悚然。就这一点而言,唐文标也说“《金锁记》是一篇现代鬼话,由头到尾是一幢鬼屋内的黑事,里面阴气森森”、《第一炉香》“是一篇‘鬼话’,说一个少女,如何走进‘鬼屋’里,被吸血鬼迷上了,做了新鬼。‘鬼’只和‘鬼’交往,因为这世界既丰富又自足的,不能和外界正常人互通有无的。”甚至张氏声称看了太多张恨水,像还债产物似的、最为平淡的《半生缘》,其中的囚禁一段出现幽灵鬼屋,屋外寒风中枯藤似的紫荆花“看上去有一种阴森之感”、“底下有鬼”。 《花凋》不仅将病容的郑川嫦描绘为妖怪状的“冷而白的大白蜘蛛”,那绝望与阴郁也渐渐滋生:“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悲凉病态,氛围很像苏美尔史诗《吉尔伽美什》的死亡镜头: “恩奇都的灵魂从地上凿开的洞升上来,与吉尔伽美什拥抱,接吻。 吉尔伽美什从桅杆上跌落,他暴死,他战死沙场,被抛尸草原。 他的灵魂在冥府不得安息。”


张爱玲一直受传统聊斋笔法影响,她坦言:“直到现在,我仍然爱着《聊斋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便是为了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小时候爱看《聊斋》,连学它的《夜雨秋灯录》等,都看了好几遍。” 《第一炉香》“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年轻的时候》“像个鬼,不是《聊斋》上的鬼,是义冢里的,白蚂蚁钻出钻进的鬼”。 也因这层缘故,张爱玲的小说可以寻找出许多志怪“原型”,像是唐传奇《博异志·敬元颖》描述女性被奴役、囚禁与《第一炉香》,以及唐代杜荀鹤《松窗杂记 ·画工》描绘恋爱投射与《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大体讲潘汝良喜欢在画薄上描绘理想的女性侧脸。偶然间,他遇到了与那侧脸神似的俄国女子沁西亚,立刻爱上了她,经过时间的打磨,潘汝良才知道其实他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

这类故事的雏形是《幽明录·卷一·顾长康》,该故事虽然已经有了恋爱的勾勒,但主要描绘顾恺之出神入化的画技: “顾长康(顾恺之)在江陵爱一女子。还家,长康思之不已,乃画作女形,簪著壁上,簪处正刺心。女行十里,忽心痛如刺,不能进。” 然直至唐代杜荀鹤《松窗杂记 ·画工》的出现,才使得故事完全补齐,并成为一代母本: 唐朝进士赵颜从画工处得到一幅美女图,发出“世无其人也,如可令生,余愿纳为妻”的感慨。随后他依照画工的指示,一百天之内日夜不停地叫着那美女的名字“真真”,又采集了一百家彩灰酒灌她,真真就真从画里出来跟他成亲了。后来真真诞下一子,孩子两岁的时候,赵颜的朋友说真真必定是妖物,又将宝剑递给赵颜,让他杀死真真。真真知道后,哭着说自己其实是南岳地仙,说完就带着孩子呕吐从前喝的百家彩灰酒,进入画中,赵颜看着那画,见画上较从前多了个孩子。 “画里真真”之后又会导引出明代吴炳戏剧《画中人》: 书生庾启期待邂逅一位理想美女,遂将自己心中理想美人画于纸上。画毕,欣喜若狂,期待这美女能复活。在亲戚胡图的帮助下,他学到华阳真人的法术,对着画像连呼数日,随后产生皮格马利翁效应,使得画中美女复活,并与他生活在一起。另一方面,州官郑志玄的女儿郑琼枝与画中人相貌无二,却突然患病,并在病患中告诉侍女彩云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她,所以她不得不去。说竟离魂至庾家,与庾启生活。后来,胡图又费尽心思夺走画,他模仿庾启语气呼唤琼枝,琼枝出来后见不是庾启,便立刻化身妖怪。而后发展就与《牡丹亭》分外类似了,庾启在再生寺尼姑庵中遇见琼枝魂魄,并开棺使之复活,之后二人携手生活,走向大团圆。 这种理想投射性恋爱,在小泉八云《怪谈·辩才天女的同情》亦有类似: 青年学者花垣梅秀路至大通寺辩才天女祠堂前,忽有彩纸短笺吹落于脚底,他见那秀丽娟好的笔迹,便深深爱上写这短笺的女子,想娶她为妻。无法,遂向辩才天女祈求帮助,又开始为时七天的进香参拜,并在第七夜到堂内整晚诵经守夜。这感动了辩才天女,天女派月老为二人牵线,于是,花垣梅秀随后与那女子喜结良缘。而后才知,原来与他生活的女子竟然是魂魄,而真身则在于家卧病在床。随后,女子魂魄与真身叠合。 一、梦幻世界


在《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初到香港,与范柳原会面的当晚,她们看到了南国的特产“野火花”(凤凰木):“红得不能再红了,红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窝在参天大树上,壁栗剥落燃烧着,一路烧过去,把那紫蓝的天也熏红了。”后来,野火花更见证了她们的恋爱: “流苏觉得她的溜溜转了个圈子,倒在镜子上,背心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他还把她往镜子上推,他们似乎是跌到镜子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到身上来。”

精刮刮互相算计的两个人,婚姻倒被香港的沦陷成全了。而作为虚无的、亦碎的镜子世界,本就是缥缈的,红红燃烧的野火花又是铺陈的背景,点染着轰轰烈烈的情欲。谁又分得清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镜子虚幻缥缈,神秘,内在世界是不属于人间的。在川端康成《雪国》不断描绘岛村看到车窗玻璃上少女叶子的容颜,更是让他觉得“傍晚看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女子的脸”是“一种非现实的看法”,他不断地美化这种感觉,觉得“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

岛村把窗玻璃当作观看的镜子,“玻璃上只映出姑娘一只眼睛,她反而显得更加美了”、“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妖艳而美丽”、“景色却在姑娘的轮廓周围不断地移动,使人觉得姑娘的脸也像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

岛村看到的叶子小姐就像梦中看见了的幻影。故事结束时叶子紧闭双眼,死于火中,这场美梦也随之破灭:“岛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到这个温泉浴场同驹子相会,在火车上山野的灯火映在叶子脸上时的情景,心房又扑扑跳动起来。” 与之类似,潘汝良画的侧脸其实也是一个镜子:心灵的镜子,内心意愿的投射:“她的脸这一偏过去,汝良突然吃了一惊,她的侧面就是他从小东涂西抹画到现在的唯一的侧面,错不了,从额角到下巴那条线。怪不得他报名的时候看见这俄国女人就觉得有点眼熟。他再没想到过,他画的原来是个女人的侧影,而且是个美丽的女人。”



待到病中的沁西亚“下巴与颈项瘦到极点,像蜜枣吮得光剩下核,核上只沾着一点毛毛的肉衣子”,潘汝良幻想破灭,“从此不在书头上画小人了。他的书现在总是很干净。”


按照荣格心理学,所谓浪漫而纯洁的爱情实际上是把自己心中的异性原型投射在恋人身上而形成的爱慕意象,恋爱实质是自恋。个体的投射一旦破灭,就会像张爱玲《我看苏青》说的:“轻易把人幻想得非常崇高,然后很快地又发现他卑劣之点,一次又一次,憧憬破灭了。”就这一点而言,潘汝良也企图欺哄自己,沁西亚比较邋遢,这令潘汝良不能忍受,但“他竭力地使自己视若无睹。他单拣她身上较诗意的部分去注意,去回味”。 这种心理学上的“光环效应”在琼瑶的《窗外》里也有类似,那就是嫁给李立维的江雁容总是默默哀悼她的不幸婚姻,一旦被丈夫家暴就会想:“康南,康南!你绝不会让我受这个!康南,……你保护我,你爱我,我知道,世界上只有你是最爱我的!我不该背叛你,我不该嫁给别人!”但她下定决心去找康南后,发现他“现在是又病又脏,又老又糊涂,整日烂醉如泥,人事不知”,随即幻想破灭:“不知道要走向何方”、“暮色,对她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过来”。 在《冰儿》中,琼瑶又引入伊世珍的志怪小说《琅嬛记》: “沈休文雨夜斋中独坐,风开竹扉,有一女子携络丝具,入门便坐。风飘细雨如丝,女随风引络,络绎不断,断时亦就口续之,若真丝焉。烛未及跋得数两,起赠沈曰:‘此谓水丝,赠君造以为水纨。’忽不见。沈后织成纨,鲜洁明净,不异于水。制扇,当夏日,甫携在手,不摇而自凉。” 并向读者导出寓意:爱一个人,不过是亲手为他织好并披上冰纨,随即爱上那自己编造的熠熠光芒。然若有天将那冰纨收回,就会发现心爱的那人其实只是一具平凡的躯体,爱情只是幻想。 《年轻的时候》寓意也是如此,只是由冰纨换成了画出来的侧脸。这就像《倚天屠龙记》的殷离:“她是要去找寻他。她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说,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 二、突出中心与消除套版 中国的传统诗歌习惯详写服饰仪仗,略写容貌形体,像是《陌上桑》、《妇病行》、《孤儿行》、《美女篇》都如此。至于宫体诗,则详在服饰举止,弱化女性面容。在描绘女性容颜时,多用“背面敷粉法”,以特征相反或相应的事物建立联系,像“发袖已成态,动足复含姿”、“映襟阗宝粟,缘肘挂珠丝”、“细腰宜窄衣,长钗巧挟鬟”。或是突出中心,消除旁枝杂叶,如“玉净花明”、“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芙蓉如面柳如眉”、“胸前如雪脸如莲”。


张爱玲的外相描绘吸收了这一手法,多用突出法,像是上海女子葛薇龙、白流苏、许小寒、郑川嫦的“白肌肤”。至于外国人,张爱玲则多突出金发、碧/蓝眼。








神容方面,张爱玲习惯采用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式描绘,加强不确定因素的运用,造成文学形象的朦胧。梁太太的眼睛“似睡非睡”,她的配件也显得灵魅,面网上的绿蜘蛛“亮的时候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时候便像一粒青痣”。沁西亚结婚的礼拜堂在“似雾非雾的毛毛雨中,像玻璃缸里醋浸着的淡青的蒜头”,“沁西亚在枕上两眼似睁非睁濛濛地看过来”。 强调视觉与节奏的运用,运用大量形象的比喻,转化为主观的、可视化的色彩与形状。虽然也有傅雷批评《连环套》出现的套话:——“两个嘲戏做一堆”,“是那个贼囚根子在他跟前……”,“一路上凤尾森森,香尘细细”,“青山绿水,观之不足,看之有余”,“三人分花拂柳”,“衔恨于心,不在话下”,“见了这等人物,如何不喜”,“……暗暗点头,自去报信不提”,“他触动前情,放出风流债主的手段”,“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内侄如同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做声不得”。但大体上,张爱玲多消除自动生成的套话,而采用阻拒性的语言。 乔琪乔的那双绿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乔琪乔同母异父的妹妹周吉婕则有着“淡绿的鬼阴阴的大眼睛”(《第一炉香》)。罗杰的蓝眼睛让愫细“每逢感情冲动时,往往能够幻想它们是这朵牵牛花的颜色”(《第二炉香》);季泽“那眼珠却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金锁记》);姚三爷“眼睛像水仙花盆里的圆石头,紫黑的,有螺旋形的花纹,浸在水里,上面有点浮光”(《怨女》);潘汝良的眼睛“石子的青色,晨霜上的人影的青色”(《年轻的时候》);霓喜的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连环套》);殷宝滟的眼泪“分得很开,亮晶晶地在脸的两边像金刚石耳环”(《殷宝滟送花楼会》)。 《第二炉香》里,克荔门婷“有顽劣的稻黄色的头发,烫得不大好,像一担柴似的堆在肩上”,愫细蜜秋儿的金发使人感觉“手背上仿佛吹过沙漠的风,风里含着一蓬一蓬的金沙,干爽的、温柔的,扑在人身上痒痒地。她的头发的波纹里永远有一阵风”。 《年轻的时候》沁西亚“头上吊下一嘟噜黄色的鬈发”,“她的头发黄得没有劲道,大约要借点太阳光才是纯正的、圣母像里的金黄”;“头发是黄的,可是深一层,浅一层,近头皮的一部份是油腻的栗色”;“学校里摇起铃来了。晴天上凭空挂下小小一串金色的铃声。沁西亚那一嘟噜黄头发,一个鬈就是一只铃。可爱的沁西亚”。 将金发形容为铃铛,很是错落奇妙。而于张爱玲而言,金发与梧桐黄叶极为类似,于是《金锁记》也有“头没不大的一棵树,稀稀朗朗的梧桐叶在太阳里摇着像金的铃铛”。




《第二炉香》“灯是旧的,可是那嵌白暗龙仿古的瓷灯罩子,是愫细新近给他挑选的。强烈的光在照片的玻璃上,愫细的脸像浮在水面上的一朵白荷花”,《年轻的时候》“沁西亚的脸也红了,像电灯罩上歇了个粉红翅的飞蛾,反映到她脸上一点最轻微的飘忽的红色”;《倾城之恋》“流苏正在跳着舞,范柳原忽然出现了,把她从另一个男子手里接了过来,在那荔枝红的灯光里,她看不清他的黝暗的脸,只觉得他异样的沉默”。

在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中,芥川龙之介坦诚他最喜欢中国女性的耳朵,觉得耳朵很美,会让他想到《西厢记》里的崔莺莺: “则见他钗亸玉斜横,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

《年轻的时候》描绘的却是对侧脸的痴迷。在潘小庆为《珍妮的肖像》设计的封面里,他塑造了一位女性侧脸,但只是简单地勾勒面容,左边大量留白,给予人以想象。而画中的珍妮,则像李煜的《一斛珠·晓妆初过》: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张爱玲在《小团圆》里描绘脸又是: “别过头去瞥了她母亲一眼,见蕊秋也装看不见,又在看橱窗,半黑暗的玻璃反映出她的脸,色泽分明,这一刹那她又非常美,幽幽的往里望进去,有一种含情脉脉的神气。”

三、幽灵人 潘汝良在家中是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幽灵人,“他在家里向来不开口说话。他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然而谁都不觉得。从来没有谁因为他的批评的态度而感到不安。他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之后张爱玲又两次凸显他的幽灵性质,“汝良迎着太阳骑着车,寒风吹着热身子,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在太阳里煽着白眼睫毛。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幽灵虽然受爱情的滋润,有过短暂的快乐,但也会快速消失。 四、强烈的爱 “沁西亚至少是属于另一个世界里的。汝良把她和洁净可爱的一切归在一起,像奖学金、像足球赛、像德国牌子的脚踏车、像新文学。”——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丹朱,如果你同别人相爱着,对于他,你不过是一个爱人。可是对于我,你不单是一个爱人,你是一个创造者,一个父亲,母亲,一个新的环境,新的天地。你是过去与未来。你是神。”——张爱玲《茉莉香片》 “…在思想上你是我最珍贵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王后,我坟墓上的紫罗兰,我的安慰,我童年回忆里的母亲。我对你的爱是乱伦的爱,是罪恶的,也是绝望的,而绝望是圣洁的。我的滟——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即使仅仅在纸上……”——张爱玲《殷宝滟送花楼会》 “喔,简,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生命!”——夏洛蒂·勃朗特《简·爱》 “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不会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对林惇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便会变化叶子。我对希刺克厉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却是必需的。耐莉,我就是希刺克厉夫!他永远永远地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并不见得比我对我自己还更有趣些,却是作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第九章 “女孩说,山谷里的空气也绝不流动,好像绿色的油,令人窒息,在一片浓绿之中,她看到一点白色,那是一具雪白的骸骨端坐在深草之中。那时她大受震撼,在一片寂静中抚摸自己的肢体,只觉得滑润而冰凉,于是她体会到最纯粹的恐怖,就如王安的老婆被铁链锁住脖子时。然后她又感到爱从恐惧中生化出来,就如绿草中的骸骨一样雪白,像秋后的白桦树干,又滑又凉。”——王小波《舅舅情人》 “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罢。”——郁达夫《沉沦》 五、与其他 “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年纪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知识一开,初发现他们的自由是件稀罕的东西,便守不住它了。就因为自由是可珍贵的,它仿佛烫手似的——自由的人到处磕头礼拜求人家收下他的自由。”……——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 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王小波《黄金时代》 “妈妈,你现在为什么不能飞了呢?” “因为我长大了,宝贝。人长大后,就忘记了怎么飞。” “为什么人们会忘记?” “因为人们不再快乐,单纯,无忧无虑了,只有快乐,单纯,无忧无虑的人才能飞。”——詹姆斯《彼得·潘》 “其实,统共昨天才认识她,也谈不上回忆的话。时间短,可是相思是长的——他想得太多了,就失了真。”——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张爱玲《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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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要去找寻他。她自然找不到,但也可以说,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她的心底。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
2023-05-06 01:05: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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