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詩話

那天看到中華書局的朱兆虎兄發布消息。伯鴻書店有新刋朱公寄堯所著《四川近百年詩話.兩松庵雜記》發售。尤可紀念的是另附箋紙一枚。其上有王家葵先生題句“此老胸中常有詩”。另有朱公哲嗣朱棣先生墨筆簽名。附在書中別具風味。
此書以前屢有聽聞。然舊版皆自家印行。坊間難得一見。於今算是好了。由中華書局出版。雖然印數只區區一千六百冊。然而對愛讀此類書籍的人來說已屬可貴可賞。
川中地僻。藏於群山。自古以來並不屬文化中心。然在西南地區也算首屈一指。文翁石室之說可稱千年文脈隱而未絕。司馬相如的韻事如今還有琴臺遺跡。揚子雲其人雖可鄙然其學自有所長。我最愛的。是王右軍遙想的成都風光。右軍雜帖蕭疏而情深。晉人文字中極上乘者。彼有《成都帖》一種。寫盡想像中的美好:“往在都。見諸葛顯。曾具問蜀中事。云:成都城池。門屋。樓觀。皆是秦時司馬錯所修。令人遠想慨然。為爾不。信具示。為欲廣異聞。”
安史之亂以後。成都自然更成中心。老杜漂零至此。難得享受幾年的靜謐生活。草堂巍然。從此蜀中便有詩魂熠熠生輝。五代之時。天下大亂而蜀中獨安。《花間》精艷絕美。又具別開生面之美。如今去王建永陵訪古。尚能在其地宮中僅餘之石棺外窺見彼時音樂文學之盛的痕跡。當然。更大的驚喜是在眉州。坡翁對後世的影響。非言語所能道盡者。
這些東西到百年前。便成了風流雲散。朱先生這部《四川近百年詩話》。便是填漏補闕之作。此前我愛讀趙香宋林山腴兩公詩文。嘗作數文賞之。

“終於買得一冊價格合適的《清寂堂集》。巴蜀書社一九八九年八月的精裝本。如此一來。和舊存的《趙熙集》恰為雙璧矣。香宋山腴兩公皆晚清民國間與同光主流詩風迥異者。流麗而恬淡。曉暢而清秀。讀來很是受用。兼之兩公又皆我川人。所行所見。所思所感。多川中風物人情。故尤其覺得親切入微也。”
“數日來仍耽讀《趙熙集》。他寫川中風物。百年來真是無人能及。他時至烏尤寺。數上峨眉峰。所見山水清景形諸筆墨。更是不讓王孟。”
然而這些皆是片段。不能對此百年來的詩酒風流有貫通縱橫之了解。朱公此作。雖看似零散。然亦可視為一極佳的詩史。比如《王湘綺》一條:
“同治癸酉南皮張香濤典試四川。就受學政。以巴蜀學風衰弊。欲加振興。奏建尊經書院。光緒元年乙亥書院落成。復得川督丁稚璜支持。經五次禮聘。湘綺始於光緒戊寅遠程來川主掌書院。一時英才匯集。學風丕變。《清史稿》稱。從其學者‘如飢渴之得美食。數月文風大變。遂沛然若決江河’。又謂‘自督部。將軍皆執弟子禮。雖司道側目而學者歸心’。足見受禮之厚。影響之巨也。湘綺講學七年。人文蔚起。成材甚眾。士子受其炙誨。沾溉良多。楊叔嶠(銳)。顧印伯(印愚)。宋芸子(育仁)。吳伯朅(之英)等俱能承其謦咳。所為詩。善出新意。卓然成家。騰踔一時。
宗風既啓。雲興霞蔚。詩人輩出。其佼佼者富順劉裴村(光第)。榮縣趙香宋(熙)。中江王病山(乃徵)。華陽王雪岑(秉恩)。林山腴(思進)。其吐納珠玉之聲。卷舒風雲之作。可並駕嶺南。氣奪江左者也。
吾蜀之詩。與光宣以還獨宗江西者異流別派。非唐非宋。亦唐亦宋。獨樹一幟。燁光紛呈。乃湘綺啓迪之功也。”

此數段文字。可與汪辟彊先生《近代詩派與地域》互為參看。當能全局於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