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作为少女漫画“起点”的芭蕾漫画

原标题：少女マンガの「原点」としてのバレエ・マンガ

作者：藤本由香里

日本少女漫画一步步发展为现在这样的形式，它的“起点”是芭蕾漫画。

现在，少女漫画给人留下的印象是自由自在的画格分割、横跨多个画格并占据整个页面的人物像，但在1950年代后半期以前，少女漫画在画格分割上和少年漫画一般无二，都按顺序将若干小画格并置，都使用规则形状的画格。不过，少女漫画表现的题材有所不同，主人公有时是公主，有时是普通少女。

然而，1957年末，高桥真琴刊载于《少女》12月号的芭蕾漫画《受诅咒的葛蓓莉亚》（「のろわれたコッペリア」）【图1a·b】以及次月开始连载的《穿越风暴》（「あらしをこえて」），标志着少女漫画迎来了一大转折点。

图1a

图1b

刊载于《少女》1957年12月号的非连载芭蕾漫画《受诅咒的葛蓓莉亚》，连续数页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画格分割方式。它迥异于过去规则形状的小画格，大胆地无视画格框，描写少女舞者华丽的芭蕾舞姿。她们的全身像占据整个画面，其周围配有小画格，用来说明剧情。

此前，《少女》仅仅在扉页上采用过大胆的构图，而连续使用几乎占据整个页面的画格分割，无论是《少女》，还是其他的少女杂志，都史无前例。

另外，翻开次月开始新连载的《穿越风暴》的彩色扉页，发现第一跨页左右两页都描绘了纵跨整个页面的少女“造型画”（スタイル画），它的边缘与中间的叙事画格重叠【图2】。“跨越三段的造型画”（译注：“段”指纵向分割的画格）在少女漫画史上首次亮相，它纵跨整个页面。跨页右边，少女携着狐狸犬，跨页左边，少女舞者穿着天鹅湖舞裙。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讲述“富家少女学习芭蕾”的故事。

图2

以上两部作品展示了少女漫画的新技法。它与“芭蕾”主题一起，立即对《少女》的其他作品以及其他杂志的作品产生了影响。所谓新技法，也就是（跨越三段的）“造型画”，以及运用多层结构的画格分割，使人物横跨多个画格，与画面大面积重叠。

首先，最早出现的作品是鸣海昭（なるみあきら）从《少女book》1958年3月号开始新连载的《红山茶》（「紅つばき」）。说到3月号，《穿越风暴》第一回发表于同年1月号，鸣海昭很快从中获得灵感，一读完就时不我待地投入创作。无论是“芭蕾”题材，还是图案设计，都直接受到了高桥真琴作品的影响。

另外，2个月后，楳图一雄的长篇芭蕾漫画《母よぶこえ》第二回同样刊载于《少女book》5月号，其中描绘芭蕾舞课的场面令人印象深刻【图3】。这里所描绘的不再是单纯的造型画，而是运用多层结构巧妙地设计出了正在上芭蕾舞课的少女半身像。它完全嵌入故事，纵跨页面的三分之二。这也是《受诅咒的葛蓓莉亚》和《穿越风暴》开创的技法。而且，题材也是芭蕾漫画。

图3

另一方面，同年，东浦美津夫刊载于《少女book》6月号的《青鸟在哪里》（「どこに青い鳥」）也有造型画（此前，东浦美津夫在《少女》4月号上描绘了一幅几乎纵跨整个页面的少女全身像）。这一年，造型画和多层结构席卷了《少女》《少女俱乐部》《少女book》的杂志封面，成为日后少女漫画的标志性技法。

不久，面向稍低读者年龄层的《好朋友》（『なかよし』）、《RIBON》（『りぼん』）也开始使用造型画技法，最晚不迟于翌年1959年夏。那时，少女漫画的标志性技法几乎已经固定了下来。

例如，夏目房之介在其著作《漫画为什么有趣》（『マンガはなぜ面白いのか』，NHK出版）中，将少女漫画的画格分割的特征归结为“重层”和“包裹”。所谓“重层”，也即上文提到的多层结构。而“包裹”，则指画格的嵌套，它已经出现在了这一时期牧美也子的作品中。刊载于《少女》1959年1月号（恰好是《穿越风暴》发表一年后）的《少女三人》，描绘了在舞台上唱歌的少女主人公。在该页面中，少女的形象包裹着其他画格，而且，已经可以从中窥见夏目房之介所谓“从正面描绘本该面对面的双方”这一少女漫画技法的完成【图4】。

图4

换言之，少年漫画和少女漫画的发展方向不同。少年漫画其后主要通过连续画格来展现电影式的动作，而少女漫画则倾向于运用多层结构的技法，它由《受诅咒的葛蓓莉亚》《穿越风暴》开创并固定下来，以整个页面为单位进行设计，注重气氛渲染。

事实上，为了考察这一时期的变化，我翻遍了发行于1956年1月号到1959年8月号的各种少女杂志，包括《少女》《少女book》《少女俱乐部》《好朋友》《RIBON》（详见藤本由香里《作为少女漫画起源的高桥真琴》（「少女マンガの源流としての高橋真琴」），该文发表于日本漫画学会《漫画研究》vol.9）。准确地说，在《受诅咒的葛蓓莉亚》《穿越风暴》之前，虽然没有跨越三段的造型画，但已经出现了跨越两个画格或横跨多个画格的人物像以及造型画之类，数量不多。

例如，鸟海康人（とりうみやすと）的《ママのおひざ》（《好朋友》1956年增刊号）、大友义康（オオトモヨシヤス）的《别哭了，别哭了》（「泣かないで泣かないで」，《少女》1956年11月号）等作品都以“芭蕾”为主题，值得注意。

特别是作家大友义康，大量使用这种不寻常的画格分割，引人注目。在《别哭了，别哭了》中，画格横跨左右跨页，人物像纵跨2个画格，以不规则的画格分割发展故事【图5】。除此之外，作家还设计出了多种富于创意的画格分割方式。不过，大友义康过于特别，不像高桥真琴那样明显有人追随。然而，中村书店的《芭蕾》系列（全六卷）收录了多部大友义康的作品，他那大胆的画格分割令人称奇。可以说，大友的不规则画格分割，依然缘起于对如何更好地表现“芭蕾”舞姿和气氛这一问题的思考。

图5

照这样看，在《受诅咒的葛蓓莉亚》《穿越风暴》之前，“芭蕾”就已经成为少女漫画的热门主题，但高桥真琴的作品一出现，芭蕾漫画的画面就突然变得华丽起来，于是，芭蕾漫画的读者不断增多。

可以说，“将芭蕾舞姿描写得更有魅力”这一欲求使得少女漫画技法臻于完善。那么，为何当时少女们的内心会深受芭蕾的吸引呢？

首先，当时的她们憧憬西方，而芭蕾正是西方文化的象征。

其次，她们还憧憬系着红丝带、高雅且浪漫的服装。

再次，芭蕾象征着“恋爱和结婚”。芭蕾题材中会出现“白马王子”，服装多为白色，令人联想起婚纱。

最重要的是，芭蕾舞者“通过自身努力就能成为公主”。

按理说，出身不好，就无法成为公主。然而，再穷也可以想办法学芭蕾。不断努力，展露出才能，就能像公主那样穿上芭蕾服装，站上舞台，与王子共舞！（插一句，在高桥真琴最后一部长篇漫画《プチ・ラ》<桥田寿贺子原作。1961年开始连载于《少女》>中，少女主人公丧父之后，一名“神秘人”出场，为她支付寄宿制芭蕾学校的费用。松尾美保子的《玻璃舞鞋》（「ガラスのバレエシューズ」）<1966年开始连载于《好朋友》>继承了这一设定，一名带着黑水仙香气的“神秘人”为主人公支付学费。读者可能已经想起来，美内玲惠《玻璃假面》中的“紫玫瑰人”也继承了这一设定。原型当然是小说《长腿叔叔》。）

就这样，在50年代末至60年代的少女漫画中，芭蕾漫画的杰作接二连三地涌现。进入70年代，芭蕾漫画似乎已经过时的想法开始蔓延。正在这时，山岸凉子划时代的正统芭蕾漫画《迎风展翅》（『アラベスク』）【图6】诞生了。该作以苏联为舞台，首次正面描写“跳芭蕾舞的肉体”。

图6

无需再论这部作品的伟大和新意，唯一要指出的是，该作主题由经济上的贫乏转向精神上的贫乏，它确立了少女漫画的一个固定主题，也即表现“自以为不如别人”的自卑感（complex）。

当然，《迎风展翅》的贡献不胜枚举。然而，若是联系少女漫画日后的发展来考量，就必须承认这一转变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这一转变，正是脱胎于芭蕾舞者本质上“通过自身努力就能成为公主”的观念。正因为努力了就能进步，所以成败不取决于“出身”，而取决于“才能”。并且，相较于王子的“垂青”，更重要的是“通过自身努力来实现理想”。

照这样看，也就不难理解，“芭蕾漫画”才是“少女漫画的起点”。

其后，芭蕾漫画历经若干时期而发展至今。前不久，在男性杂志上也出现了“芭蕾”主题。

2013年，相田裕的《神枪少女》（「GUNSLINGER GIRL」）获得了媒体艺术节漫画类别优秀奖而备受瞩目。第六卷出现了芭蕾舞者。随后，循规蹈矩、平淡无奇的画格突然变为少女漫画式的画格分割，描绘了跨越画格的人物【图7】。庆功宴上，有人问起个中缘由，相田答道：“之前写故事一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写着写着，就想主动介入，想来还是少女漫画的画法比较合适。自然就画成那样了。”

图7

无言的芭蕾。渗透到内心深处的芭蕾。

总觉得，少女漫画与“芭蕾”主题的联系之紧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