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底下

大 树 底 下 记得我去年在墙根下栽下两棵朱红的茶花，虽然瘦瘦小小，可已经打了花骨朵，很快就会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我相信，可是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那些紫色的鸢尾花逐渐繁盛，那些郁郁葱葱的阔大叶子的美人椒，一茬一茬的，红艳艳的花开了又谢，等我想起那些被美人椒遮蔽得严严实实，被鸢尾花层层环抱过的绿荫下的茶花，竟然只剩下干枯的死去的树干了。这些看似被别个浓荫庇护的可怜的茶树，阳光照不进，雨露洒不到，它们竟无一例外的死掉了。我很自责，也许该早早地把它们移植出来，经历风雨，风摧雨折，也许它们竟会勃勃生长了吧。 女儿大学毕业一个人跑到遥远的城市独自打拼，饮食的不适，工作的压力，竟然使得她悲悲切切地后悔当初选择南上的决定。我这个母亲强硬到说不出什么温存的话语，劈头盖脸地骂她天天缠着母亲，一味想得到安慰。女儿电话那头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总是嫌弃女儿太黏人，女儿总是想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之间得到家的消息。离开越久就越想家，哪怕换来母亲的一通责骂。母亲总是有干不完的家务，做不完的工作。一接到女儿的电话便不耐烦地说，怎么啦？有事吗？女儿支支吾吾。 女儿不到六岁就被送进学校读一年级。阴霾的冬日傍晚，接得女儿回家，阔白的水泥路，前面是背着书包穿着碎花罩衣的女儿的同学，两人摇手告别。进屋我问起可有作业。女儿摇摇头。我不信，撇撇嘴。谁想女儿突然急急地跑到二楼的窗前，哗啦打开窗户，然后踮起脚尖，朝窗口探出小小的身体，然后声嘶力竭地朝外面喊:“沈玉静，沈玉静，晚上老师布置作业了没有?”带着明显的哭腔。北风呼啸，外面电线杆发出嗖嗖的颤栗。“没－有”，远远的，童稚的声音传来了。“是不是，老师忘记布置作业了，说了，妈妈你为什么不信”，女儿哇哇大哭起来。委屈得胸脯一起一伏。 很快女儿念初中了，我们商量着把她送到寄宿学校。她刚刚过了十一岁生日。母亲被迫到南方打工。喧嚣的广州的街道，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妈妈，下大雨了，我淋得跟落汤鸡似地跑到寝室……”，赶紧换干净衣服，别感冒了，妈妈不在身边，要学会照顾自己……”，母亲哽咽到语不成调，电话那头女儿懂事地说:“没事，妈妈，只是今天我突然肚子很痛，裤子弄脏了……”，妈妈突然明白自己外出是多么的不合时宜的错误，错过了女儿最需要守护的时期，她是个女孩子啊。 女儿乖乖地考上了最好的高中，上了不错的大学。母亲也回到了家乡的医院，继续做她名不经传的医生。一天突然接诊了一个痛经的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模样，孩子第一次来例假，吓坏了，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脸色苍白如白纸。是姥姥陪着，只会把孩子揽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揉小腹。妈妈也是在外面打工。我的心剧烈地绞痛。我给小病人开了止痛片，然后一个人跑到医院走廊里抹眼泪。我突然想起我的女儿，像她这样大的时候，她来例假时，肚子痛时，谁会陪在她身边，谁会手写温情的安慰话，谁会帮她一遍遍地揉小腹，谁会在耳边告诉她:“没事，孩子，很快就会过去的，这证明你已经长大了。”我哭得稀里哗啦。我这样一个不称职的母亲错过了许多女儿成长的关键时期，女儿都不怪我，还是一味地依赖我， 离不开我。 这次长久的离家，她终于哭哭啼啼地想家了，想妈妈了。说起特别想吃妈妈做的青椒炒肉了。而我这个妈妈竟然训斥她，说是她软弱的缘故。女儿委屈得不能自已。大道理她自然懂得，可是内心强烈的伤情别绪却是不听说教的。我破天荒地发出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已示歉意。我也告诉女儿，关于那两株被大树浓荫庇护却意外夭折的茶花的故事，我告诉她，一棵蒲公英上面毛绒绒的全是种子，风一吹，那些种子就飘散到四方，那些种子只要遇到泥土，就会生根发芽，就会在秋天开出金灿灿的花，结出果实，随风播撒，浪迹天涯。永远躲在妈妈的臂弯里的孩子，不经历风雨是永远长不大的，只有乐观开朗，用心歌唱的孩子，才会茁壮成长，有朝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我这样的女儿眼里的大树，看着女儿一天天渐行渐远，也只能默默祝福，祝福她快快乐乐，一生顺遂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