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最古之骨之古

八月金色麦浪滚滚。
这是里斯本东北方向113公里处的一座小城,葡萄牙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也是葡国农业心脏Alentejo大区的首府所在和最重要的农产品集散区之一。
这里是埃武拉。
在去往马德里的路上我曾路过此地,这是一座平原上的古城,也是一座伊比利亚半岛上殖民史活着的博物馆。爱奥尼亚式的石柱勾勒出月亮与狩猎女神的庙宇,沃邦式的城防系统白描出埃武拉的17世纪。
二次阅读埃武拉,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天主教沉默地加厚了这座城市,而罗马人则从时空的维度上将此无限拓宽。


1986年,埃武拉城市历史中心(Historic Centre of Évora)被列入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
16世纪,埃武拉作为阿维什时期重要的宗教和文化重镇,成为了除了里斯本之外葡萄牙的第二大城市。以人骨礼拜堂闻名于世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也在这一时期落成。
14世纪,黑死病席卷欧洲大陆。而偏安伊比利亚半岛一隅的小城埃武拉,也在这场空前的浩劫之中失去了大约3万人。

而在此之前,罗马人、西哥特人和摩尔人曾先后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过深深浅浅的痕迹。神庙、城堡、高架水渠、防御工事们以砖石为础,记录下从公元三世纪起埃武拉的一概兴衰点滴。

Nós ossos que aqui estamos pelos vossos esperamos."我们的骨头在此处等你。"
埃武拉是一个能够让人阅读生死的地方。
比如说,推开圣弗朗西斯科教堂厚重的木雕大门,穿过狭窄的庭院,便可看见著名的人骨礼拜堂。白色的大理石拱券上刻着押韵的文字,而等待着后世之人的骨头就在后方的斗室之中。


森白的头骨、股骨和肱骨是裸露在礼拜堂内表面最为明显的建筑材料。无名的它们组成了墙壁、拱券和梁柱,也留白出了门户与窗口。相传,大瘟疫时代的传教士为了节约本短缺的墓地,想出了如此的办法以化解危机、并集中留存骨头背后无处凭依的切切哀思。
到了16世纪,成为了皇家天主教教堂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迎来了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建,也以启迪世人理解和接受死亡的名义,保留了大瘟疫时代就已经存在的人骨堂。


百年的时光过去,当初无所寄托的哀思早已踪迹难寻。作为大瘟疫时代的见证,人骨堂早已在历史的洪流中褪去初建之时的阴森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岁月感,以及越发纯粹的关于死亡的讨论。

——我以为,热若尼姆修道院里以举国之资供奉的"葡国之魂"也好,圣弗朗西斯科人骨堂里不知姓名、不辨年月的人骨也罢,都在证明,死亡,是任何人活一世之后唯一的结局。任何人死后遗留的实体,作为物质本身,其成分大体相同。但是遗留于世的其他,却大有不同。石棺里的卡蒙斯在罗卡角刻下了蜚声世界的文学遗产,令葡语文学在世界文学殿堂的琼林宴上一直占有着一角席次;而埃武拉的无名骨头,具像化着死亡的概念,并令传染病学的警钟永久长鸣。
骨无生气,却有意义。
而如此"意义",是生者之所求。
愿意义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