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考研 || 哲海无涯:如何给“心”做“斋戒”?
所谓“斋”,指的是在祭祀或重要典礼前进行的沐浴洁衣、食素戒酒的行为。
人们一般都将“斋”视作关涉“身”的行动,而庄子却告诉我们“心”也需要“斋”的工夫。
“心斋”是庄子明示于世人的一条修心之路。经由“心斋”的工夫,庄子希望人们摆脱心灵的束缚,还心灵以本来的面貌与自由。

在《人间世》一篇,庄子借由孔子和颜回师徒的对话提出了“心斋”的思想。颜回将去卫国,前来和孔子辞行。
孔子问他去卫国做什么,颜回回答说:“我听闻卫国的君主年壮而自专,随意处理国事,无人敢指出他的过错,百姓命如草芥,无所依归。我想思考劝谏卫君、治理卫国的方法,或许可以治愈卫国之疾!”
颜回心怀夫子“乱国就之,医门多疾”的教诲,希望到不得善治的卫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听了弟子的回答,孔子非但没有鼓励,而是直接断言:“若殆往而刑耳!”在他看来,颜回去了卫国是要受到刑戮的。
为什么颜回将受刑戮?孔子说:“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古代的至德之人,先安立己道,然后才拯救他人,先立己而后能立人,自己尚未安立,怎么能去纠正暴君之行呢?
孔子认为颜回尚未安定自己,所以他如果去了卫国,不能处理好虚名和实利的问题,以一己之仁义强行规劝,用他人之过凸显自身之德,一定会反受其灾。
因此孔子继续询问颜回准备以何方法应对。
颜回先以“端而虚,勉而一”作答,即端庄谦虚、勤勉竭诚,孔子认为这样并不能使卫君改变。
进而颜回又以“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回答。内心正直,保持天性;外形随顺,与人相适应;援引古人,言辞委婉。
这三者也就是“与天为徒”、“与人为徒”和“与古为徒”。对此,孔子依旧认为不可以。
遭受孔子的接连否定,颜回再无他法,只好向孔子请教,孔子因而论述了“心斋”的方法。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人间世》)
“心斋”不是祭祀之斋。不饮酒不吃荤、沐浴洁净只是外在的斋戒,“心斋”则是内在的斋戒。所谓“心斋”,有三个阶段。
首先是“若一志”,即“一若志”,专一你的心志。“一”是动词,“志”是心思活动的方向。我们的心灵是活泼灵动的存在,在与外物交接的过程中,心随时都在活动。心随着外物的牵引而动,总是不能安静,生出许多情绪。所以要进行“心”的斋戒,首先需要将杂乱的心思集中一处,不生杂念,这样才能有修养心灵的基础。
其次是“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用耳朵去听声音是常识,庄子却说不要用耳朵听,要用心去听。为什么?因为耳朵作为感官之一,有极大的局限性。
一者,感官只能获取部分信息,比如耳听声音、眼视物像,它们认识的只是事物某一方面的信息;
二者,感官有其认识范围,比如人耳所能听到的频率范围在20Hz到20000Hz。这两个局限表明感官的认识极其有限,依凭感官认识尚且不能全面的认识实存事物,又怎能经由感官认识“道”呢?
“心”作为五官之主,和普通感官不同,它具有“知”,能够统合感官的表层信息而产生综合性的认识,其认识能力高于感官。
并且,心灵可以以其智能感悟“道”的存在。“无听之以耳”,就是要摒除感官的影响;“听之以心”,就是要发挥“心”的能力。
最后是“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心”虽然高于“耳”,但依旧不够。因为“心止于符”。符,符合。“心”以“知”的能力对外物进行分别,而将世界区分为物与我、内与外。进而,人心的认识便在追求内外的符合。
以自己的认识符合外物尚可,但执着于自己的“心知”,“师心”而用,便会强求外物符合于自身。所以“心”的认识具有极大的主观性,执着于此便不能真正通达“道”的本质。
所以庄子要用“气”超越“心”。“气”的特点是“虚”。成玄英曰:“气无情虑,虚柔任物,故去彼知觉,取此虚柔。”“气”能包容万物,宇宙间皆是“气”的流行,万物在“气”中,“气”沟通万物而无所凝滞。
通过“气”,万物之间的界限被消解,从而能达到万物为一的境界。所以,“心”有间隔,而“气”能通达。“气”之“虚”处,也正是“道”的所在。
“无听之以心”,是消除“心”的知觉作用。“听之以气”是让生命之“气”与万物之“气”相通而达“道”。

王邦雄教授解说时“心斋”言道:“无掉心知的执著,也无掉人为的造作,气未受心知的制约束缚,气未在心知的压缩下扭曲变形,可以无所压抑,也不必隐藏,而是显现它自己,伸展它自己,由是,在无听之心的释放之下,气回归气的本身,没有禁忌,没有猜疑,无了心知的‘名’,就可以解开生命的‘刑’。”
“心斋”的核心是“虚”,把欲求、智谋等从“心”中去除,便是“虚化”心灵,虚化了的心灵,便能回到本真的状态,从而实现心灵的解放。
《庄子》借孔子之口教诲颜回以修己的法门,其实是给所有纷杂世间不得悠游的人指出一条安顿己身的道路。生命如何安顿是庄子哲学思考的主要问题,而心如何安顿是生命安顿的核心所在。
《人间世》以“心斋”开篇,寄意深远,如郭象所注:“与人群者,不得离人。然人间之变故,世世异宜。唯无心而不自用者,为能随变所适而不荷其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