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皮镇(一不知道会不会有二)
初秋的夜,暖意刚显露出一点儿头角,而就在刚刚,我遇到了今年的第一只蚊子。说实话它自己也很惊讶,它搞不清楚自己是去年就没死成,还是今年刚出生。它甚至以为自己是一只苍蝇。时间陷入混乱,黑夜变得格外明亮,世界刚刚睁开眼睛。
我努力辨认了一下光线,西海岸的月光刚刚照到斜角45度,比平时黯淡一些,启明星出现在正当空,这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咔咔!”
猫醒了。
我看了看表,凌晨一点,这很奇怪。按理来说,它该再睡上一个小时,墙皮镇从没有过跟人类一起起床的猫,千百万年如此。猫一旦醒来,人们的一天就不得不开始:它们会不停的发出“咔咔”的督促声,监督人们工作,一旦有一个人稍微偷了一点懒,他的猫就会在他耳边咔咔说个不停。
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能不能吃两口蛋!早餐很重要!”
我的儿子从出生以来就承担着督促我吃饭和睡觉的任务,这活计他干的越来越顺手了,两三岁的时候还会好声好气讲一些道理,眼看快退休了越来越不耐烦,似乎迫不及待的要拥有一只猫,让猫来管理他的生活,好顺心的工作那么几年。
待到他工作,我也要休眠了。过了三十年被猫管制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单睡觉这一项我就受不了。每天一到中午十一点,太阳还都没到当空,我们这些老狗屁就会被集中起来,挨着个儿被自己的猫领走,在每一个空旷的山头躺下来,正对着太阳调整睡意。按年轻人的说法,这个叫吸纳天地之气。
这些事都不重要。总之今天一定有事发生。
果然。刚吃过早饭猫就溜达回来了。说山下卖豆腐的桂花大爷过世了。“挣了一辈子的钱。啧啧。真是个有门道的人。”猫的背后月光惨白的铺在地上,这个消息太惊人了。自从上古之神刘四儿向猫族首领俯首称臣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了!猫族寿命难以揣测,它们用自己的方法管理人类,人类自此鲜有过世者,发生了什么事?
“卫队来了吗?”
“来了。束手无策。血已经完全凝固在上空,一个手指头都伸不进去,啥信息也没找着。”
这真的是麻烦事。看来已经死了至少半个猫打盹了,要是发现的早,及时走进逝者血,采集一些记忆就好了。
“头发呢?头发也脱光了?”
“一根没剩。”
唉。看样子尸检也做不成了。
“他的猫怎么说?”
“惊诧。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猫一旦睡着灵体就会到铁皮镇和铜壶镇去监督那些地方的人类,它们忙得很,看来是一条临终信息都没收到了。
但凡猫能收到临终信息,但凡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但凡有一根儿头发还没掉,这事儿都好解释。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桂花大爷就这么白白的去了。
“卫队首长有打算给出什么说法吗?”
“这有什么说法,死都死了,我们猫又没得办法咯。”
“可是上古规矩,猫掌管我们的清醒和存活啊!”
“那也管不住自己要自己命咯。”
自杀?桂花大爷是自杀?
是不是因为强制禁烟令?
上次我见到桂花大爷,还是没工作的时候,我的父亲要去跟他摆酒吃饭,职责所在我必须跟着他一起去。那天夏日初升,冻得死,我裹了个铁皮衣就出门了。到他家的时候烟雾缭绕,猫在午饭的时间不睡觉,卡卡的吼,桂花大爷叼着烟眯着眼,在喝酒,他女儿在旁边一根接一根的卷烟,刚卷完一根桂花大爷上一根就抽完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生产线上的上下链,衔接妙得很。
朦胧中我看着桂花大爷的女儿,打了人生的第一个喷嚏,幸好烟太大了桂花大爷没听到。他女儿倒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猫的方向看了看,可惜猫叫累了进入梦乡,不然这婚事估计早就定下了。
转眼我跟老邱家女儿结婚已经快三十年了,还是时常会想起那一天,想起那种冻起冰霜的胡须遇到浓郁的暖意忽然抖了抖的感觉。
桂花大爷是个妙人,他的工作是让事物回归本来的样子。总之他坐在床上的时候床就是床,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沙发就是沙发。
现如今他死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有继承人吗?”我问猫。
“没啦。他女儿嫁给了一个一生都不想让后代监督自己吃饭的家伙,啧啧,一个败家子。俩人的猫也是个二流子,三天两头跟我们神父叫板,已经好久没交差了。”
“那怎么办?”
“也没什么。可能要过一点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生活了。当点心就行。”
我没有再问,猫也没有再说话。儿子正站在我的衣柜旁看我的衣服,一水儿的橘色工作服,他拿起来一件一件的试穿。
我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那可能是个外镇作家,他写道:
“一只萤火虫慢悠悠的在空中散步——它是这么说的。“你们两只脚的人类总是认为直立行走在大地上才叫做散步,对于我们这些可以轻松的驾驭翅膀抵抗地心引力的物种来说,只要张开翅膀就可以了。”——它停在台灯的顶端从胸前的小小胸甲里掏出一根烟,对,特别微小的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
“你们,也抽烟吗?”
“是啊。”
我因为吃惊说不出话。它却用翅膀做支撑,在台灯罩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屁股随着烟的举起落下而一闪一闪亮着光。
“你还没有了解时间本身。简单的说吧。时间是幻觉,当地球上某一个人陷入睡眠,另一个星球的白天就开始了,你们叫做梦的东西其实是真实发生的。你们认为的季节也是假象。””
这么一想,桂花大爷会不会去别的镇了?
“咔咔”
猫又在催了。这倒霉的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