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小事
从我搬到武昌火车站附近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已经逐渐适应了老城区的生活。早上，一碗四块钱的热干面就可以满足武汉人对于早上的期待，便宜，油水足且极具饱腹感，最好再来一碗米酒或者绿豆汤，一整天都精神满满。从汉口的大智路，到武昌的粮道街，长江两岸，旧城兀，新楼出，唯有武汉人对热干面的执念不变。
2017年网上流传一个关于热干面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在武昌火车站附近发生了一起砍头的命案。网上说是一个四川小伙在吃热干面的时候因为一块钱和面馆老板发生了争执，老板用武汉话说“吃不起就莫吃”，所以两个人争执起来，老板掐住了小伙的脖子。小伙挣扎开之后从冲到厨房里拿了起一把刀，追砍老板。老板中了数刀倒地之后，小伙把他的头砍下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对这个事情一直印象很深，因为我很难理解一个人可以在大白天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仅仅是文字都让我背脊发凉。但是一年之后，武汉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文书的说法却解释，四川小伙是在应聘过程中和老板意见不合导致小伙取刀行凶，过程中老板并没有刺激性的言行。
两个说法差别非常大，引起了我的好奇，所以我去了事发现场看看，接触一下周围的老百姓，可能会有些用的信息。
武昌火车站是一个很老的火车站，人流量非常大。案发地在东广场，恰好被围起来修地铁，所以人不是很多。根据网上流传的照片，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当年的命案现场：一家破旧狭小的面馆，位于一个老旧小区的底层，环境破败而缺乏打理，和周围崭新的火车站和高层住宅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被时代刻意遗忘了。面馆的卷帘门紧闭着，似乎近期没有在营业。面馆在火车站对面，站在这里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售票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周围的居民大都是老年人，他们还在继续传统的生活方式：下棋，打牌，唠嗑以及用纸币进行交易。他们慢悠悠地在社区消磨着时间，谁也不会多看那个面馆一眼，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银发老头推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进了小区，径直停在那个发生命案的面馆前面。老头打开前车筐的箱子，里面装着很多麻花。几个中老年妇女很快围了过来，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一边从布袋子里掏出人民币来。趁此机会，我上前和他们攀谈。
我向他们打听这个面馆为什么没开门？妇女们突然严肃起来。
“谁说没开门？人家在开的!”其中一个手臂上有“街道志愿者”袖章的妇女说道。
“只是上午开吗？”我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下那家店铺。
“这间店出过事的嘛”卖麻花的老头朝面馆看了一眼，然后直直盯着我。
“什么事情啊？”我厚着脸皮追问下去。
“哎，你不知道吗？！”他用略带夸张的语气质问我，随后压低声音说，“之前的店老板的头被人砍了。”
“就在这里吗？”
“是啊，光天化日的，好多人都看到的。”
“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好像是一个小伙子砍的？”我想要引向我关心问题。
“是个四川的年轻伢”带袖章的妇女抢答道，“砍了之后直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说完，她轻轻地指了一下面馆前的垃圾桶。她语气非常自信，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事一样。
“那具体原因你们知道吗？”
“因为啥，就是因为一块钱起了争执”带袖章的妇女说完，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再继续谈论下去，拎着一大包麻花离开了。
老头压低着声音，接着话头继续说“这个老板多收了这个伢一块钱，两个人就吵起来，这个伢就冲到厨房去拿了把刀追着砍”
“您当时看到的吗？”
“我？没有，大家都这么说的”老头看了一眼四周，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你不要说是我讲的哦~”随后，推着车子离开了。
我认为他们都没有在事发现场，所以我似乎离事实真相还是很远。我沿着小区里面继续晃悠，寻找可以聊天的对象。这个小区其实不止一家餐馆，在靠近火车站的这一侧基本上都是一些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小餐馆。这么多的餐馆明显不是针对小区内部居民的，而是针对路过这座城市的囊中羞涩的乘客。不仅如此，因为离火车站很近，这里的房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也用来当小宾馆了。
在小区门口有几个妇女坐在长椅上闲聊，还不时对周围过路的人评头论足，看样子是周围那些小宾馆里出来拉客的。我走过去问问她们是否了解之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个案子。“知道啊！”她们突然兴奋起来，“那个小伙子把嘞个老板给砍了”“那几核人啊”“太残忍了”`·····
“是那个四川小伙吗？”我问道。
她们突然警觉起来，说“你是哪里人？”，五六个妇女盯着我，严肃地像是在开批斗会。
我感到有些尴尬，但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好。
“我四川的”
“哎呀，我们都是四川的”她们表情一下子放松开来。原来那个案子发生之后，身为四川人的她们受到了本地人的排挤，甚至有房东不愿意把房子交给她们打理。她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获得了本地邻居的信任。虽然她们是小老板，但是在这里依然是异乡人，本地人的眼光总是不可回避的。
而关于那个案子，她们讲述的版本则和网上流传的版本相差无几，但是多了很多细节。那个小伙子在事发前好几天都在这附近晃荡，应该是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大冬天的，那小伙子就只穿一双拖鞋，蛮可怜”她们略带惋惜地说。
“那他当时住哪里呢？”
“咳，哪里有地方住，还不是睡地下通道啊这些地方。”
“那你们觉得他精神有问题吗？”
“那就不清楚了，没有人和他说过话”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附近也没什么行人了。我回头一望，武昌火车站的巨大阴影笼罩了这家面馆，而周围的高层住宅则在夕阳照耀下泛着一片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