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唐诺《重读》———在咖啡馆遇见14个作家
1/海明威《渡河入林》
002,这部作品是在一个琢磨不定的秋天黎明写的,当时他怀着对过去岁月无法弥补思念之情和对他所剩不多的难忘生命岁月的预感。在他的任何一部作品中,也没有留下那么多有关他个人的东西,也不曾那么优美、那么亲切地表现对他的作为和他的生活的基本感受:成功毫无价值。
008,死亡并不总是如想象中如你召唤它的那般璀璨如花,绝大多数时候它就是只是瓦解和腐朽,并不需要伤口,也找不到伤口。
010……这样素朴的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地描绘人们学会了而且实践了数十上百万年的专业手工技艺,何以忽然在某一个历史时刻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呢?为什么我们看着某人静静做一件如此平常琐事时会跑出来“绝望”“溃败”“虚空”乃至于“死亡”这么多天外飞来的感受呢?
012,他的小说主体是表演,而不是思索。
014 我们这代人极可能是文学史上对海明威小说最复杂也最深刻理解的稍纵即逝时光,绚丽如晚照夕晖;之前,人们在时代的强光直射下,容易挣不开眼睛,陷入一种不加思索且没有层次的热爱,看不出他的局限与缺点;之后,则又会太弃之不读,一种单纯的遗忘,在历史的黯夜角落里。
………海明威的小说,一旦失去了大时代的光环加持之后,其局限和缺点很容易被看穿,…………
2/库斯勒《正午的黑暗》
021(他)和一般小说加那种“拆掉自己生命的房子来建造小说的房子”的基本认知完全背反。
021,小说自身有惊人的柔软度、弹性和宽容,装得进盛得住各种硬块式不易融解的理念东西,……
024,加尔文教派的神……祂的至善不是当下的事实,而是遥远的应允;不是慈悲的赐予,而是人得为祂争战,为祂打碎既有的一切,才可望降临。
033……深陷在自我神话中,被某个天国幻象及不显灵的时间表所绑架,从而丧失人最基本的同情、最简单的是非乃至于自我意志,靠喟叹和无所事事过日子,把自己提前作废……
3/康拉德《黑暗的心》
042,好小说真的不只是专业文学创作初级课堂上教的那一套布局、文字什么的而已,而是你到底想说什么,以及你终究说了些什么……
043,所谓古老,有个奇怪的时间悖论,显得陈旧不堪的通常并不需要几年工夫,有时几天几星期就够瞧了不是吗?但奇怪某些经历了百年千年万年的东西却生鲜如新,现代感十足。前者是被时间耗损淘汰的垃圾……后者则不仅有着强韧的抵挡时间的力量,甚至时间还倒过头来帮助它,把流光的风蚀化为打磨过程,像埃及金字塔或米开朗基罗的壁画,“太阳晒熟的美果,月亮养成的宝贝”,这我们称之为亘古而常新。……这两种古老同时出现并缠绕与康拉德小说中,为后者的力量远远大于前者,其光芒熠熠,照亮的技艺和文字的悔暗。很多人正确的看出来康拉德写的其实是某种巨大的史诗故事…………某种如伍尔夫所说的“”巨大而简单”的正面东西,这使得现代小说变得更聪明更机巧更不易受骗同时,始终有某种“堕落感”。你没苍老世故到不感动,但却早已苍老世故到完全不相信他它,感动却无法信以为真,因此它成了某种哀伤的、不可能获致的向往,可是它明明又是人曾经普遍拥有而且生活于其中聆听它并传述它的东西,因此它又是回忆和乡愁,是现代小说难以回返的童年幸福时光。
4/契诃夫《发现契诃夫》
070开敞、明亮、自由、平等,然而最让我们读小说的人直接明白感受到的只是“舒服”,久违了的舒适无比,好像人从胸口心肺、手脚四肢到脑子眉头都可以整个松开来伸展开来,和我们读现代小说那种束缚、压迫、时时像吸不到空气的身体缺氧反应恰成对比。
070契诃夫如印象派画家般灵动的捕捉瞬间光影的一刻,但小说的画面是空阔的,天空显得比较高,如果在室内,屋梁也似乎架得比现代式的公寓要高,而且窗子大门总是敞着,让风流通进来让足够的阳光射进来,也让人可以自在地进进出出。
5/波德莱尔《人造天堂》
109任何光线对它来讲都是好的,流曳如帘的光、形如栖在钉状物和粗糙表面上的彩蝶的光、沙龙里的枝形大烛台、圣母月里的大烛台、太阳落山时大片大片的玫瑰色。这种凄凉的光彩,对于这种难以满足的对光明的渴求,似乎放射出一种足够的光亮;正如我对你说的那样,我认为自己走进了一个黑暗世界,他在我梦想着极致和永恒冬天的时候正逐渐地变得浓厚起来。
125魔鬼最可惧的亦不是带来死亡,通常那也是上帝才做的事,而是折磨,某种相形之下连死亡都成为可欲的、成为解脱和安然入睡的折磨。像老子说的,它总是先给你,再拿走,短暂地给你,永远地拿走,.......
126整本《人造天堂》,最明亮最目不暇接的可能是波德莱尔为我们传述的一个一个而且还一层一层的幻境,一路到最终无言的至福幻境,以及人那种又高高在上又卑微匍匐、又傲慢又充满悲悯同情、又圣洁如洗又满身罪恶云云,背向所有人只面对上帝一个那种准上帝式的“天下第二人”式的忏悔,……然而我个人以为并诚挚建言,最深层最富情感、最该让我们调匀呼吸一字一句慢慢读的,是全书最后一部分德-昆西从鸦片天堂跌入鸦片地狱折磨的这一长段........
6/纳博科夫《普宁》《黑暗中的笑声》
132他挨次把各种不同的物体————一个苹果啦、一支铅笔啦、一个象棋卒子啦、一把梳子啦————放在一杯水的后面,然后通过那个玻璃杯仔细窥视红,红苹果变成一条轮廓鲜明的红带子,同那半杯幸福的阿拉伯红海的水平线衔接。那支短铅笔如果倾斜就像一条具有某种画派风格的弯弯扭扭的蛇,如果垂直就变得奇胖无比————几乎像个金字塔。那个黑卒子如果动来动去就裂成两个黑蚂蚁。那把梳子平着放,玻璃杯里就像充满了条纹的美丽液体,成了一杯斑马鸡尾酒。
135雷克教授讲了许多有趣的学问,其中之一是太阳光谱的色彩顺序并不是定规的循环,而是一种螺旋晕,从镉红和橙色通过锶黄和淡草绿到钴蓝和紫色,随后并不顺序渐次复归红色,而转入另一螺旋晕,从一种熏薰衣草灰色开始一直到灰姑娘的地下室那种阴暗色,超越了人的视觉范围。
139记忆不预见未来,不为你几十年后的人生负责,它自在看到它看到的东西,无来由似的牢记着某一个画面、某一种颜色光度、某一截声音、某一股气味,有时它好像仍会移动地只存留在人的眼角余光里,你想直视它时它就躲入你的眼睛背后,但有时它也会清晰地完全不动不移,像时间漩涡中心一幅静物画也似的,还莫名其妙地强调细节,如水果表皮的糖霜,花瓣上的光线层次和淡淡脉管,瓶子上的花纹覆盖着阴影似的,薄薄灰尘云云。这样的记忆存留“材料”又具体又鬼一样神秘,既100%是你的又像独立于你,这总是对回忆的人构成了无比的的诱惑,总想搞清楚这是什么,是怎么回事,?该如何镶嵌回自己的这人生一场。“原来如此”当然是很舒服的,舒服到让人顿生寂寞之感的发现,不只掺杂了为自己负责的良好自省之感,“原来如此”还让你仿佛取回了一部分散失掉的自己,如同克服了某种死亡。
158最早洞穿国族神圣性的,其实不是“人民”,而是贵族。.......在现代民主大浪潮扬起时,最清醒最理性的声音总来自那几个贵族人物。
163孤独意味着自由和发现。一个荒岛也许比一座城市更有劲。不过,我的孤独,从整体来讲,没有多大意义。这首环境使然————船搁浅了,潮流反复无常————
164推崇模糊的诗人只可能是个讲究精确的诗人,一个能以眼、耳以及敏捷、准确的双手抓住最细微感受的诗人。
7/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及约克纳帕塔法(虚构的地名,意为梨开的土地)
180书写技艺,最原初总是逼出来的,有着深厚的现实性、物质性基础,稍后才脱离、独立、习焉不察地成为某种方便好用的技艺,也冒险成为纳博科夫所说陈腔滥调的沿袭技艺。
190......此时,一阵风慢慢吹起,是新生成的风,暖洋洋的,充满过去的声音、古天竺葵的呢喃、压过乡愁的幻灭叹息.......
8/果戈里《夜话》和《续篇》
别林斯基说:《夜话》及其《续篇》不只果戈里个人之力,而是既由一个他不知道的异质世界所撑起,又极可能从此打开甚至把这个新世界带进来。......果戈里的这些故事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画出来”的,如同让-雅克-罗梭讲过,对眼睛说故事远比对耳朵说故事强。
他的小说是非国族性的、人情世故的、放声大笑的、既是现实世界又是狂欢世界的、保守的没有改变的狂欢。
9/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全集》
241《书镜中人》博尔赫斯言:“我对我的文学信条的态度,可以用一句有宗教意味的话来说明:我信它,不是因为其为我所首创,而是因为其为我所相信。老实说,我认为以下这个假设放诸四海皆准,甚至对那些设法否定它的人亦复适用:所有文学作品说到底都是自传性的。”
255博尔赫斯自认毫无政治思想。关于政治他说:“国家是幻觉”“民族性是迷信”。
10/格林《一个烧毁的麻风病例》
11/安贝托-艾柯《波多里诺》,《玫瑰的名字》
296语言文字的诡计比单纯的真假之辨复杂太多也谜人太多了,
298艾柯让我们看到,语言真正令人骇怕的,不在于它可以虚假、诡诈和欺瞒,而在于它居然可能就是“真的”;不在于人会处心积虑利用它为恶,而更在于它的不受控制,一旦散布到空气之中,它仿佛登时得到生命般自己走了,还自体繁殖开来,并回头吞噬创造它的那个人。
298事情通常这样,有人瞧见危险,就会有人从另一面看见了华丽、惊喜、强大无匹的潜力及希望,
12/《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