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屯唐卡：人生无常，希望心中佛祖永世留存

物道君语： 记得第一次在书上见到唐卡时，只觉得俗气，那是一幅用化学颜料量产喷绘的《无量寿佛》像，中央的佛陀通体红色，颜色很鲜艳，明度纯度都很高，其他地方红的金的青的，令人眼花缭乱，像是一幅没有灵魂的布。 后来，我来到了热贡唐卡的发源地——吾屯，我才发现一幅唐卡的美妙，当你靠近它，从近处细细看，你会发现佛祖的神态灵韵，菩萨的姿态各异，背景的云烟草木，细节十分丰富而细致。画师告诉我，一幅这样的作品，慢则十天半月，长则三四年。

在距离藏族中心布达拉宫2000公里的地方，有个黄河支流冲刷淤积的谷地。

每逢秋冬的早晨，河谷中会弥漫一层薄雾，当阳光穿过薄雾照射在大地上时，隐约可见闪闪金光。那是村中佛塔反射的金光，也是唐卡上熠熠发亮的金线，人们称这里为“金色谷地”，也称之为“梦想成真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常说的热贡，也就是吾屯。

吾屯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但中国每年产出的唐卡几乎三分之二都来自这个黄河边上的小村庄。这里五百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人在画唐卡，通过描绘热贡唐卡上富有特色的金线，确实摆脱了贫困，梦想成了真。

村子平日里很安静，因为隐秘在门背后。随意走入一户人家，都可以看到，画师坐在板凳上对着画架，地上的颜料毛笔凌乱散落，画布上的佛像画了一大半。

画师跟我说：那幅没完成的佛像只等开眼了。开了眼，佛像就有灵魂，就会活起来。而在此之前，他们要经过三次漫长的修行。

要画出心中这尊佛，就要先念经习佛修行。

从清朝起，吾屯村每个男孩六岁起就要进入寺院学习画唐卡，因为年纪大了，手硬就画不好了。以前的寺院像小学，男孩们被送到庙里，跟着老僧人学习唐卡的文化基础。

每日天刚蒙蒙亮，孩子们就跟着僧人打扫庭院的落叶，把佛案灰尘擦拭干净，然后点上酥油灯，燃起藏香，开始一天的修行生活。孩子们对佛像的理解，首先从这些日常仪轨开始。

过了些时间，在寂静大殿上，每个孩子都在跟着师傅一字一顿地念着藏文。等他们能读懂经书故事时，师傅才会跟他们讲唐卡里那些佛经奥义和历史。

佛经奥义小孩哪里懂，他们只是当故事听，听到观音娘娘怜悯世人，流下的眼泪化身为度母的时候，他们也流下眼泪；听到有人做了坏事，被张着血盆大口，怒目圆睁的大黑天护法射瞎眼睛时，他们也心里颤颤。

从这些故事中，他们对佛像的理解又清晰了一点，原来佛会怜悯世人，也会惩戒坏人。

学过佛经的人和没学过佛经的人，画的唐卡是不同的。因为对佛的理解，才是一幅唐卡的基础。就像画师们从小背诵的《造像量度经》，就规定着佛像样貌尺度的标准。

西合道7岁那年就跟随舅舅在拉卜楞寺学画唐卡，背诵《度量经》，背不出来就要挨打，毕竟是小孩子，好几次他都想偷偷逃跑，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呢？只能乖乖地继续背。日复一日中，勾勒出了自己对佛像的理解。

直到时机成熟，当画师们第一次按照《造像度量经》画出佛像时，他们都曾以为自己离佛很近，实际他们离佛千万里。因为此刻的他们，只是步入了修行的门槛，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熟知《造像》后，唐卡画师才真正开始学习绘制唐卡。从打磨画布、研磨颜料，打底稿、上色、勾线、开眼，又是一段时间漫长的学艺之路。

每位唐卡画师都要学会研磨矿石，那些先民们从大地里面获取的矿物，绿松石、珊瑚、孔雀石......他们相信这些石头是有生命的，画出来的唐卡会永不褪色，能让心中佛祖永世留存。

唐卡大师更登达吉7岁开始学画，每天10个小时以上，无论严寒酷暑。他至今都记得，真正拿起画笔在棉布上画唐卡前的日子，往往是一连几个小时的研磨颜料，这个过程，磨得也是耐心。

然后师傅才让他在学习上色，一学便是三四年，然后学习染色，又是六七年，最后学习勾线，这样画了十几年，才算领悟到窍门。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一念之间。他说：“真正专注起来，太阳怎么下山都不知道。旁边有人说话，我虽然听得到，但是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有时候突然有人打个喷嚏，我都会吓一跳把毛笔扔掉。”

这条漫长的学艺路，就是让心沉静的过程。

吾屯画师们画唐卡时，都会挑选个好日子，然后沐浴焚香，等到香上面的烟灰垂直一尺的时候，说明这个房子里面空气已经安静了，灰尘全部都已经下落了，才慢慢把唐卡揭起来，才开始画。

整个过程要心静如水，不能喘气，像僧人打坐一样。时间在笔尖的一厘一毫中过去，直到抬头发现日暮照在经幡上，这就又过去了一天，他们离佛就又近了一步。

在吾屯村，你可以看到许多这样的唐卡，佛像身体，背景服饰，供品童子都已经画好，但是唯独缺了五官。这是没开眼的唐卡，它可能会被放上很久，又或者由一位修为深厚的师傅来开眼。

一位吾屯的唐卡画师扎西当周说：“画唐卡最后一步就是给佛像开眼，这是几十年手艺功夫和对佛理解的体现。”

开眼，就是对佛像的五官进行刻画。眼睛是心的窗户，画师在笔尖注入了对人间百态的理解，对众生百相的观察。开了眼，佛像就活了。

每一个画师学会开眼前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游艺，游走在藏区各大寺院，各户人家，为他们画唐卡。在此过程中，他会看到什么是人生无常，众生百相。

有些人家里穷，但也想请唐卡，但他所能给的回报只是一些酥油糍粑，或一条哈达。有的人家里有喜事，也会请画师画唐卡，他们会用最好的食物，和丰厚的酬金回报画师。

有的人家里亲人离世，也会请一幅唐卡挂在家中，上面画着菩萨金刚，祈愿佛祖能去世的亲人从地狱中拯救出来，护送他们上天堂。

见过了这些人生无常，生离死别后，画师才真正领悟佛祖眼中的悲悯。

此时，当他们再次拿起画笔，为佛像画上最后的眼睛时。那些见过的众生百相会注入画笔，当最后那笔描完，画师与佛融为一体。

从此菩萨不低眉，从人间无常中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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