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
杨爱从小被卖到盛泽镇的归家院,到了八岁的时候,已经学了两年戏,但总是唱的不算好,给她裹脚,她一有机会就扯掉裹脚布,喜欢看书习字,不爱梳妆打扮。主人家徐佛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女孩,觉得她不是吃行院饭的,作价二百两银子,卖到了故相周道登家。
周道登的母亲柳氏,看了杨爱就说:“这个小女孩眼睛真大,又木木的,跟着我吧,我喜欢老实孩子。”于是杨爱就跟着柳老太太,与其说是丫鬟,不如说是柳氏的养女,很疼爱她。周道登见母亲喜爱,又知道她喜欢读书,也经常带在身边,让她做点轻省的事情,也教她认字。虽然周有“素学无术”的名声,那只是相对于朝堂上的同僚而言,比起普通人,他还是有知识的人。所以杨爱不是在老太太的别院,就是在周道登的书房,过了好几年的好日子,人也开朗了很多。周道登倒也没有认真教过杨爱什么,经常让她抄书,练出一笔秀气的小楷,周道登经常对人夸她,说她聪慧,少言寡语但心里明白,也时常让她代笔写往来信函,有人来谈诗论文时,也会让她在一旁伺候。
杨爱十四岁的时候,周道登病逝。杨爱已经被他收用过,当然一个老头,收用不收用的,也就是那么稀里糊涂的事情,然而正室吴夫人,还是把杨爱等几个所谓妾室都打发了,杨爱重回归家院徐佛门下,改名杨影怜。徐佛见她这几年下来,虽然还是很瘦,不爱装扮,但变得沉稳,谈吐很得体,这是跟着周道登应酬学来的。徐佛对她刮目相看,杨影怜正式开门迎客。
盛泽镇是个丝绸交易的大码头,有各地来的商人,所以烟花行当很是兴盛,徐佛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可以作诗,画的花鸟人物也不错,时常有文人墨客登门拜访,杨影怜很爱和这些人周旋聊天。如果来客是不通文墨,只知道喝酒划拳的老粗,影怜就不说话,笑也不笑,就是干坐着,恢复那种木讷的感觉。
这一日晚上,将近四更天,来了几个秀才打扮的人,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其中一个黑黑的面皮,稀疏的几缕胡子,眼睛很有神。他们落座之后,就说是来访徐佛的,倒茶的小丫头就说不巧,家主出官差去湖州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一个白胖子,嗓门很大,说:“天如,看来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被叫做天如的说:“我们还是可以看看徐校书的兰花嘛,莲子兄说是很不错。”
被叫做莲子兄的眼睛小眉毛短,脸瘦长,一嘴胡子很浓密,长相很是清奇,他说:“不错的,不错的,脂粉气不浓,有力道。”
正说着,杨影怜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对着各位行了个罗圈礼,不紧不慢地说:“各位大人,我是徐佛的养女杨影怜,既然要看画,那请跟我来。”
天如他们见个十五六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有些意外之喜。纷纷站起身,说那就有劳你了。
杨影怜留心听他们聊天,慢慢就听到他们开始谈论起朝政来,那位叫天如的很是健谈,俨然一个领袖人物,白胖子很爱插嘴,他对天如又亲热又佩服,说话很风趣,惹的影怜几次忍不住笑出来。
众人看到一幅尺寸很大的兰花仙鹤图,停下来欣赏了好一会儿,这确实是徐佛的得意之作,上面有很多题词。
杨影怜说:“我看诸位都是风雅人物,也题上一笔如何?”
天如说:“这我倒不擅长,算了吧。”
莲子说:“这样,那我就献个丑,不过我不题词,我添几笔画。”原来画的左上方有一片空白,莲子疏疏几笔落下去,是一小支梅花,仿佛要垂落一般,又画了一只山雀,正把爪子搭在梅枝上要落下。画完站远了看,自己也觉得很满意。
写到这里,就可以交代一下了,天如就是张溥,莲子就是陈洪绶,白胖子就是孙淳,除了陈,另外的都是复社人物。这也是杨影怜的奇遇。
杨影怜也觉得山雀很生动,她指着下面的几句诗说:“这是我写的,请大人们品评一下。”
张溥他们走近看了看,是一首五绝:顾影怜幽草,长啸动痴魂。当庭寂寞舞,谁知凌云心。张溥看完回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她也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们,张溥心想看不出来,这娼门的姑娘倒是有些壮志,他笑着说:“写的很好,写的很好。”影怜听了也笑了。
众人又回到客堂坐下,喝了一会儿茶。孙淳说:“我们也搅扰了徐家半天了,这就回去吧。”
张溥扭头看着影怜,说:“影怜,你想不想陪我们走走?”
影怜说:“想啊,去哪里?”
孙淳说:“去坐很大的船,你一定喜欢。”
船果然很大,中间起了三层楼,装饰很华丽。孙淳那些人很自觉,上了船就各自回房,留下杨影怜陪着张溥,上了顶楼把边的一间房。
船还在慢慢行驶,杨影怜走上房外的小露台,发现这间房在船尾,在灯火映衬下,能看到船身后拖着的一道水痕。已经快天亮了,还有不少船在穿梭赶路,大都是货船,她很熟悉这种景象。
回到房内,看见张溥已经宽衣坐下,桌子上一锅粥,几样小菜,还温着一壶黄酒。
张溥招呼她:“来吃点东西吧。”
杨影怜过去坐下,提起酒壶就倒酒,毫不扭捏。
张溥觉得这个姑娘有意思,就问你作诗谁教的?杨影怜就把自己的身世、经历大概说了一下。张溥听完,更加称奇,因为这个女孩子有风度,话说的简洁清楚。张溥是很爱收徒弟的,他想这个小女孩倒是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