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头猪脑的唇齿之欢
为了培养我“吃四方”的能力,在我对食物还没有形成判断的岁数,我爹就用“连蒙带骗”的方式撬开了我的嘴,让我对很多东西形成了“它是好吃的”的认知。小到家禽内脏、猪下水,大到蝉蛹、蛇肉等。只要是道荤菜,就没有我不吃的道理。每次看着摆上桌的食物,我总觉得他老人家在潜意识里是在培养我“荒野求生”的能力。若有一天我能活剥生吞动物果腹且丝毫不惧,他才能相信我这辈子大概率是不会饿死了。
总之呢,受益于“家传身教”,吃猪脑这个事情,对我来说毫无心理障碍,甚至还很期待。
我爹甚少从一般的猪肉档上买猪脑。每一份进得了他厨房的猪脑,往往都是我们镇旁的村子里,哪家本地农户宰猪后托人顺便带到镇上卖的。从取脑到烹饪才几个小时的新鲜劲儿,可遇而不可求。近几年,菜市场不再允许流动摊贩后,我们家猪脑上餐桌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时候吃的猪脑都是清炖。料酒、生姜、少许油盐和白酒,配合着最最新鲜的一份猪脑,成就了完美的清炖脑花。色泽清淡,因为油脂而微微泛黄;口感清甜、丰腴,吃一口想两口。软滑细密的脑花在咀嚼中如同天女散花般黏在口腔里冲击着味蕾。几年前看《王牌特工》的结尾,一群人围着圆桌烟花爆头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吃脑花时自己的状态。
有人说,脑花的口感像豆腐花。其实不然。豆腐花内外均细滑,但脑花表层细滑内里绵密,你甚至都能感受到脑纤维划过舌尖的刺激。豆腐透着豆腥,但脑花暗含肉腥,对吃不惯的人来讲,甚至可以称其为腥臭。可我倒是觉得在醇厚姜香的辅佐下,脑花的鲜甜被彻底唤醒,纯正的食材本味。吃脑花必须新鲜趁热,入口的感觉更像是在吃慕斯蛋糕。不过,稍凉下来,腥味占据上风,口感就不那么美好了。
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我一上手就是吃脑花的最高级别。更为大众所接受的吃法是涮或者烤,浓重的红油、密密的蒜蓉以及香菜、葱花、海椒、花椒、豆豉冲淡脑花本身的腥气,再充分渗入爆香的调料。涮脑花香辣、烤脑花醇厚、冒脑花鲜嫩、卤脑花入味……一口脑花就着辣油、辅菜下肚,额头立马冒出密密的汗。大概得益于川菜的烹饪方式丰富,才让四川人民不惧那粗犷的外表和独特的气味,迅速找到了猪脑的正确打开方式,做出了花儿,并吃得乐此不疲。

爱吃脑花的人通常都热衷于向他人推销吃脑花的美妙,恨不得大家一起共襄美味,我也不例外。但无论我如何极尽所能地游说,至今未有成功。大多数人在听到食物的名字时就叫我闭嘴。偶尔几人略有好奇心,会问:“吃起来的感觉像什么?”但也在听完我天花乱坠的描述后,思忖片刻,郑重地连连摆手。
在饭局上,若得知某人也热爱脑花,必定投去惺惺相惜的一眼,琢磨着,或许这是个可以交的朋友呐。吃脑花,需要点简单直接的魄力。如果思前想后,必定下不去筷子。一不小心再上升到道德层面,恐怕连朋友也难做呐。
有了吃脑花的童子功打底,吃兔头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也不用受“以形补形”的蛊惑。有一次从四川带回几袋真空的香辣兔头和同事分享。坐在旁边的印度同事看到小包装,十分好奇,问我是什么。得知是兔头后,他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忙不迭解释起来:“你知道吗,兔子肉味道比较淡,肉紧,脂肪又少,清炒、清炖或者熬汤都不足以发挥其精华,麻辣卤味最合适了。”
他一脸受惊的模样站到了两米远,盯着被卤到面目全非却又能大致判断出脸、眼睛、嘴巴的兔头一角,说:“这个白白的是什么?”
“是兔兔的门牙呀!”顺势将门牙露出扮成兔子状,觉得这样比较声情并茂。
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的他告诉我按照中国属相,他就属兔。于是,我们上演了一场办公室跨国版“你怎么可以吃兔兔?”的戏码。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网给这位印度同事搜一张成都街头,兔头在大脸盆里被摞成山包包的图片。看着他眼眶里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忍住了这份冲动。
啃兔头可以很讲技术和章法。如同吃完螃蟹,剩下的壳还能完整摆回原样;吃醉虾,虾肉吃掉但虾壳不破。事实上,吃兔头真的不完全为了肉,它更是对手与唇舌巧妙配合的考验。每次吃兔头都有如攻城掠地,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首先顺着露出来的牙齿把上下颌掰开。这里稍稍考验一下腕力。掰开下颌,优雅享用两片结实鲜美的颊肉,顺势狠狠吮几遍卤香味早就深入骨髓的颌骨;从下巴处顶起舌头,消灭,口感韧脆,很有嚼劲。如果你足够有经验,用舌头抵着兔脑壳,用牙巧妙地从后脑勺处挑开颅骨。唇齿留油的同时笃定享受完整、饱满且入味肥美的兔脑花。那一刻,你仿佛得到了整个兔头的灵魂,快乐而满足。不幸的是,我们不能总是如此富有技巧。很多时候被红油溅了一脸,还要看着被搅破的脑花心碎一地,手忙脚乱地嘬走脑花,并暗下决心,下一个,下一个兔头必须享受完美无暇的脑花。当然,小小的失误不能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将剩余部分掰成两半,边边角角的小肉都不能放过。
我们用舌头撩拨嵌在骨间的肉,再尝试用尖牙去勾咬,实在不行,只能直接上手去撕和揪。吃至满手是油,已经满嘴是爱。嘴唇和舌头都被香辣的卤料充分浸泡,变得通红。用力咂一下嘴,麻木的舌尖还是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真是香肉险中求。这历经千辛万苦扒下来的点点肉,简直令人感动,也因此格外香甜。

吃猪脑的历史很难考证,但应该和自古以来劳动人民“以形补形”的想法密不可分。中医也将其入药,并有记载有:“猪脑性寒,味甘;益虚劳.补骨髓,健脑。”事实上,作为一种胆固醇极高的食材,吃了它并不能让人变得聪明,但是那口滋味着实让人难以抗拒。
而且谁说吃猪脑只是中国人的专利了呢?在亚马逊网上搜索一下“Pork Brain”,你就能发现一款玫瑰牌(ROSE)和一款铠甲牌(ARMOUR)的猪肉大脑罐头(Pork Brains with/in milk gravy)。据说美国南部的人们会用它炒蛋做早餐。巴尔干半岛上的希腊和塞尔维亚等国的传统食物里有油炸猪脑,配以柠檬汁、盐粒和鞑靼酱。西班牙的格拉纳达(Granada)地区显然也对“猪浑身是宝”这一点深信不疑,他们的鸡蛋玉米饼(Tortilla Sacromonte)里都会放入猪脑。看来人类的酸甜苦辣,有时候是相通的。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些吃法掩盖了猪脑的外形,并没有呈现猪脑本身鲜嫩的特质。


吃兔头的历史同样难以考究。据说因为四川地区多丘陵,不适合大规模畜养牛羊等,却适合饲养兔子。兔毛用于纺织和出口,兔肉自然也不能浪费。冷吃兔、红油兔丁、凉拌兔丁、跳水兔、干锅兔……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到。吃兔肉本身并不稀奇。很早的时候,罗马人就发现兔子便于携带和运输,使它成为军队的必需肉品。日本和欧洲一些国家都有吃兔肉的历史。但至于吃兔头,坊间相传,因为双流的一位妇女在摆摊卖麻辣烫时,煮了兔头给自己的儿子啃。这一啃就啃出了名堂,啃出了“双流老妈兔头”,啃出了一个产业。
在不吃兔头猪脑的人看来,这种饮食爱好好像过于生猛和残忍。不过,我们的民间智慧将这两样东西炮制成如此绝世的美味,也算得上是一种暴力美学吧。虽然看似丑陋,但入嘴极其温柔。汪曾祺先生说过“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一尝。”不如让我们放下戒心,投入地感受这些街头食物的奇妙,或许你也会爱上它们带来的唇齿之欢。
吃嘛嘛香系列#">#吃嘛嘛香系列#
香风辣雨的凉皮江湖:https://www.douban.com/note/783039190/
中秋时分忘不掉的鲜肉月饼:https://www.douban.com/note/776091443/
和螺蛳粉延时十年的亲密接触:https://www.douban.com/note/768124240/
想吃剁椒鱼头,请耐心等候:https://www.douban.com/note/759954068/
给我一碗辣椒炒肉,我就会乖乖吃饭:https://www.douban.com/note/756501765/
天津逛吃三天三夜:https://www.douban.com/note/705499017/
迟到的峨眉山48小时记:https://www.douban.com/note/700255624/
Way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长沙<48小时|吃了7顿,但一口辣椒炒肉都没有 (8人喜欢)
- 长沙<48小时|用一个晚上吃三顿致敬这座城市 (3人喜欢)
- 2024之跑跑又歇歇 (3人喜欢)
- 医医与牙牙 (2人喜欢)
- 不再是个北京人 (3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