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件父母冲突的事儿
背景:
我当时六七岁。我爸的老姨也就是我姨奶没儿没女,姨爷去世之后,她就从东北回关里了,一般在姑妈、大爹(伯父)家住,因为我家穷,伙食差,还可能惦记她的存折。但不知为何,可能是我大妈(伯母)厌烦了姨奶吧,姨奶来我家吃住了几天。
起因:
家里真的穷,冬天就是熬白菜,舍不得买豆腐,我妈为了调味儿,会往里放点辣椒。姨奶不太满意,我爸也比较馋,每次开饭前他们俩都会吐槽一番,一方面是说伙食差,一方面是说我妈手艺差。姨奶甚至放话:我可不再苦熬干休的了。平时姨奶不在时,我爸唠叨的还不多,但每次姨奶一开始挑剔,我爸就开始附和,添油加醋。我妈自然是不高兴的:我伺候你们吃伺候你们喝,你们却嫌这嫌那的。自己家的男人不向着我,却跟姨婆一起挑我。虽然我妈很老实,但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经过:
我当时是听不懂他们的话的,只感觉到家里都是挑剔的言语,有很多不愉快,气压很低,矛盾在一天天累积。
不记得最后的导火索是什么了,也许就是一句话,也不记得当时姨奶是在大爹家还是在我家。只记得那天早上吃过早饭后,爸妈动起手来了,我看到在炕上我爸把我妈压在了下面,手里拿着剪刀,我妈的脸被划破了一条,出了血。
我和姐姐当时躲在地下,眼巴巴的看着,没有敢上前阻止。当时心里感到极度恐惧,怕发生严重的肢体伤害,怕出血,怕有人受伤;还感到特别气愤,爸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妈?妈你为什么不反抗?(当时认为我爸是纯粹的坏,我妈是纯粹的好,后来看法有变)。
后来不记得我和姐姐是怎么到大妈家的了,(难道是去搬救兵?)我站在地上,四肢僵硬,目光呆滞,没有人管我们,可能他们都去我家劝架了吧。当时内心觉得有些丢人,毕竟爸妈吵架是不光彩的事儿。我记得姐姐说了一句:咱们也抽烟吧!不过我俩没有抽,不过这个草在我心里种下了,以后总想尝试抽烟。黯然伤神的孤寂女孩也成了我一直以来的形象。
和好:
基本每次父母冲突后,都是我爸先搭理我妈(用我妈的话说就是:他把气儿撒完了就好了),然后我妈会不情愿的回复我爸。
那晚,我在大妈家磕了整整一兜瓜子仁儿,回家的时候见村医也在我家,我把瓜子仁掏出来给放到我妈的手心里,他们似乎有点感动,村医劝我妈:看这孩子多懂事,想开点吧,不看他(我爸)看孩子面上啊!我当时觉得自己肩负重要使命,任重道远。“要懂事,要争气”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
那次冲突后,也有“好事”发生。因为我妈没有做饭,我爸去小卖点买了好吃的饽饽,那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奢侈品,很看重那份好吃的,心里还挺窃喜。
晚上睡前,我爸拿被去蒙我妈的头,开玩笑说:别闷坏了。那一刻,我心里无比放松,感觉无比安全。看到爸妈的笑脸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想来真的是每次爸妈开玩笑时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应该就是安全吧。可惜记忆中只有两三次。
后来,我妈说当时酒瓶就在窗台上,她随手就能拿到,本来可以拿那个砸我爸,她就是不稀罕跟他俩。我当时心想:为啥不砸呀,你就应该砸呀。其实我觉得砸了才解恨。
后来,我妈脸上留了一道疤,每次看到那个疤,我都会想起那次冲突,充满对冲突的恐惧和对不公的愤恨。
后记
在我记忆中,我没看过我妈哭,她说自己的眼泪都哭干了,当时姥爷去世,电报延迟了,没赶上回去,然后就二十多年没回娘家。姥爷去世事件加上以前跟我爸的无数次冲突,让她把眼泪流完了。她一直说:日子没过起来,还天天打架,让人笑话。摊上这人了,就给他个耳朵得了。
我妈一直奉行忍让哲学,导致我一直认为忍才是正确的,谁说了做了我不愿意的,我都会忍回去。忍受—疏离就是我的人际关系模式。活到三十一岁时,才知道应该表达自己的攻击性。所有的委屈每天都在内心翻滚,我每天都在负重前行。
心理学说应该真实敞开,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危险品,我真的不敢敞开,真实的我就是阴暗混乱恐惧愤怒扭曲变态的,我怕自己会爆炸,我要在现实世界里生存下去,我爆炸会把一切都破坏了的,后果不堪设想。我每天都花很大力气在管束自己别敞开,把自己隐藏的好好的,这样虽然不痛快,但最起码是安全的。
小女孩掏瓜子仁儿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我觉得自己一直就是那个角色,充满恐惧却又要不断付出,为了博得别人的笑脸,为了安全。
有句很残忍的话叫“不准哭,给我憋回去”。我深知哭是有罪的,哭是孬的表现,哭会给别人添堵,实在憋不住了就压抑的哭,心悬着,就是提心吊胆吧。
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老破小,需要全部拆了重装。我想解剖自己,想搞清楚每个模式和信念是如何形成的,每个指令是如何指挥我运转的。我要把它们翻出来晒太阳。我说自己人生过半了,师傅说不一定,也许你只活到60岁,也许明天倒垃圾时就死了。好吧,我得抓紧时间翻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