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矿井
地球变得越来越不适宜生存了,每年气候都不一样,这几年,北半球的冬天格外长。
我们国家已经下令把最后一道井打开,那是自2006年就封存了的百年老井,井下是我们这里仅剩的煤炭。天寒地冻,电力实在应付不上,电成了稀缺资源,各种电子装备也无法使用,学校里趁机清出去了一大批偷偷植入电子脑作弊被录取的人。
那个煤矿博物馆被重新利用起来,那些重工业鼎盛时期的庞大怪物剧烈咳嗽了几声后,像个睡过头的醉汉,咆哮着吞食煤炭,嚼碎的汁液飞溅成火,眼前的城市首先蒸腾起来,几天后,整个国家都变成了雾气弥漫的仙境。
我们现在的国家远比你们那时候小得多,人们发现人多力量小,于是世界变成了数不清的等量大小的小国家。只要不拖欠债务,你就可以离开原来的地方,移民到另一个国家。
世界大战也难以开展,地球运转越来越不规律,那些有野心征服宇宙、探索外太空的人,早已乘坐巨大飞船远走高飞了。其他担忧地球罢工的人也根据一项外星发来的生存互助计划,移民到了其他星球。我们留下来的,基本上就是一批懒得动弹,得过且过的人。
我已经很久没穿电子装备了,为了保持外婆的家庭医疗程序高效运转,我把每月限量领取的电量额度都给了她的机器人。外婆这几年,像地球一样越来越没有规律,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醒过来,睁很久眼睛,看着窗户。屋里太热,玻璃上全是水珠,机器人帮她擦干净,她转头喊我:“贺贺。” “哎!外婆!”我急忙起身,外婆立刻骂我,她不喜欢我喊她外婆,说应该叫姥姥,姥姥亲。前几年我才跟她移民回这儿,根本改不过来。“外面烧暖气啦?” “对啊姥” “我说呢,我闻出来了”外婆开始耸动鼻子,还没来得急聊一会儿,她就像瘾君子一样因为吸食了过量蒸汽而重新进入昏睡。
外婆比那口解封的井还老,机器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她十二岁,站在新封的井边比耶的手势。后面还有一张,2026年,她最后一次和井合照,之后就去了当时的美国,后来又去了太空。
美国彻底分裂时外婆刚拿到美国绿卡,那年代不能自由移民,她费尽心思找了一个不会说中文的华裔男同性恋结婚。分裂后,婚姻作废,绿卡也没用了。她又和一个同样不会说中文的华裔女同性恋结了婚,所幸这个女同性恋是宇宙移民规划署的小领导,外婆成了上世纪四十年代宇宙移民大潮的第一批旅客。
吃过午饭,我打算出去转转,学校停课,打点零工赚点电量也是好的。
街上真的不一样了,小孩也出来活动了,脸上冻疮被水蒸气蒸得直发痒,他们互相打一会儿就停下手来挠一会儿,脸像贴错春联的墙,浆糊和红纸印全糊在一起。
转到煤炭博物馆,保安机器人气势汹汹今非昔比,以前没人来的地方现在竟然也要登记了,还要全家人的信息。
我不太会写字了,歪歪扭扭,“出生年2100年……地球岁6岁……宇宙年龄22……”
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出生在地球的,爸妈在空间站工作时间做爱,被机器巡管拍到,慌乱中不小心启动了舱门,两人立刻被吸入无边的黑暗里。星球派人去追,一无所获,但还是给他们追封为烈士,办了浩大的葬礼,责令看过巡管监控记录的人删除记忆。
追悼会后,又举办了一个宇宙医疗大会,当众奖励我外婆——爸妈当时唯一在世的亲属,十颗神秘的球。那个主持人用隆重又神秘兮兮的语气,变换了一百三十多种星球语,告诉所有人,这是基于一种全新技术,在逝者没有存留任何冷冻胚胎的情况下,从人类基因信息库中提取到了我父母对应的基因,分别造出五个精子五个卵子,提前模拟出不同的结合结果,外婆有权利选择让精子卵子们为她生下几个外孙。
在实况转播车不断刺耳的讯号声和民主万岁新生命万岁的呼号中,外婆指了指其中一对。那对精子卵子立刻飞起来,升到半空,在实况全景镜头中间,渐渐融为一体,爸妈万万没想到他们的结合又要被当众直播一遍。主持人牵过来一只有着透明心脏的羊,羊把受精卵一口吞下,在羊的心脏里迅速长成了胚胎,长成胎儿,开始揉眼,开始踢腿,羊目眦尽裂,像地球古代书里的侠士那样。噗嗤一声,婴儿被拉出来了。
人造海浪般汹涌的掌声淹没了外婆的话,她张着嘴表示将把这个婴儿捐给星球,随后将四对精子卵子揣在兜里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