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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于19年底。两年半后乘坐山阳本线的列车再次经过姬路时,脑海中浮现的回忆)
那是桃花初开时节的事情了。
大学最后一年冬天,我身披不知什么材质的大衣,头戴北脸的织巾帽,背着硕大的登山包,迈入大学同学的公寓。
这座五层的白色公寓在名为龙野的小镇中已然算是高楼。迈克尔在这里做英语教师,为期一年。为了来到这儿,我花了两天时间从东京搭乘慢速火车到姬路,然后换乘当地的慢速火车到达镇上的车站。最后我们在昏暗的夜色中步行了20分钟才总算到了公寓。
那是一次将变得一生难忘的旅行,就像青春终曲时绽放的一朵巨大烟花。
最后一天的晚上,我在全镇唯一的大卖场等待迈克尔下班。几小时前,我刚刚独自爬上了全镇的最高峰,差点被午后的急雨淋透。我先是偶遇精神抖擞的当地高中登山部的成员,那时候还是艳阳高照。我不一会儿就登上了龙野城迹所在的山头,然后看到了去往高峰的路标,起了一丝冒险的好奇心。结果我一路上爬,差点迷失了道路。还好我在山顶碰到了一对老者,才得以组成队伍从一条平缓的小路下山。他们住在不远处,名叫舞子的海滨,听到我会中文,热情地提起了他们在南京留学的女儿,还有女儿在南京碰到老公的趣事。到山脚的时候,夕阳正好扑到川流的水面上,闪闪发光。
小镇的东西两侧是连绵的山峦,川流从正中间流过。住宅散落在川流两侧,可谓一个世外桃源。迈克尔卧室的窗户俯视整片山谷,就像一幅天然的画卷。每天清晨7点,镇上的广播会响起红蜻蜓这首童谣,伴随着初升的太阳,流露出来单纯的美好的情愫,仿佛那些都市的世俗在一瞬间得以洗净。
当天早上7:30,我与迈克尔一同准时搭乘公寓门外的巴士去往学校。车内全是通勤的学生。我们放低声音小声说话。从巴士站到校门口的路上只有身着统一制服的学生。待迈克尔进入学校,我踱步在镇内,不一会儿沿着一条爬山小径到达了学校的后山上。我在那里俯视击打棒球呼喊青春的学生们,一时间不愿离去。我一路上罕见路人,小镇是那么安静。
我路过一个迷你动物园,吃了一碗当地名产素面,然后沿着一条音乐小径到了瞭望台。我在这里眺望濑户内海的小岛,思绪不停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流淌。
晨光初现的清晨,俯视小镇的午后,夕阳正好的傍晚。我与小镇建立起了某种心灵上的超越物理的联系。
这时,刚下班的迈克尔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从路的尽头姗姗来迟。
“抱歉,下班晚了。”
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我们转了一圈超市,买了一盒切好的生鱼片,想着要不要大做一场。然而最后我们还是只拎出来了两盒丰富的便当还有两罐易拉罐啤酒。
干杯。
电视机放送着什么叫不上名字的喜剧节目。看向窗外,小镇早已入夜了。我们席地而坐。我感受到了一股寂静的乡愁在内心流淌。世间万物好像消失在了这个小镇的夜里。
我们聊学生,聊日语,聊梦想,一直过了午夜。
第二天清晨,我为了搭乘第一班电车五点早早起床。窗外漆黑,山谷一片寂静,只听从山林中传来莎莎的风声。我披上大衣,带上帽子,背上背包。
迈克尔也从房里出来,我们做了一个拥抱,摄了一张合影。我们挂上了自然的笑容,那种只有纯粹青春的,符合山谷小镇清晨的无瑕的笑容。
我独自吹拂着山谷的晨风,走上那条通往车站的小路。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色,那些屋檐,小院,盆栽,都好像日常风景一般熟悉,就好像我自身哪里的深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晨空渐渐亮了起来。东边的山脉轮廓有了淡淡的色彩。这是我在龙野的最后的早晨。
列车准时。我们沿着川流行驶。车厢内站满了穿着制服的学生。龙野的景色快速向身后逝去。我紧紧凝视着窗外的一切。不一会儿,列车沿着弯曲的川流拐入第一个大弯。
刹那间,清晨第一缕阳光犹如夏季午后的雷雨,毫无征兆地沿着列车的窗棱泄入车内,点亮了每一个角落。车厢,学生,山峦,川流,连同那栋白色公寓,田野,自行车,山顶的信号塔,屋内的钢琴,空空的啤酒瓶,全部在日出的光线中披上了光芒,融为了一体。万物突然安静了——铁轨的撞击声,窃窃私语的谈话声,水流声,动物的鸣叫声——光芒毫无保留地填满五官,涌入大脑。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站起来,拥抱这缕光线,然后与它融为一体。
我往向列车的窗外,映入眼帘的是那座白色公寓的外墙,还有停在路边站牌前的巴士。在原本安静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红蜻蜓》的旋律;然后紧接着,千万种强烈的声音拼凑在一起,在我耳边炸裂作响。我望向窗外,一朵硕大的烟花在龙野清晨的山谷中绽放。
龙野在我的视野中远去,我想,我要与它告别了。但是我的内心深处也知道,就是那一瞬间,我与青春握手。我的意思是,仅仅属于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