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
明天应该也不会下雨。她那时候总等着下雨。犯困的时候就同灵魂出窍了一样。每天中午都在同一家店里吃饭,却不觉得腻。云总是看得见摸不着。没有挂得多高,就在窗边徘徊。窗外有树也好,没树也好。房间里的光线过于充足,窗帘还是拉上的时间多。她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喝茶的时候总想起,那是一片湖水,还是一片海水,她也辨识不清。湖水蓝得就像海一样,名叫蓝雨湖。
她盯着蜡烛的火焰。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有那么一点光亮。没有一点声音。她只能缓慢的挪动脚步。她如同在深海里漂流。尽头又是一个漩涡。在一个树林里,阳光只能透射星星点点。她的长裙被荆棘撕破。一座小木屋在森林的边缘。那幢房子里也有灯光。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店里的人不多。她坐在一个角落。一个人吃饭,一样也要和人说话。有认识的人,有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也会跟她说话。她一边吃一边说,那里的山中有一条溪流,水流声漱石响动,一刻不停。她带了一壶茶,靠着一块磐石,看着寂静的满山橙黄遁入松林深处。她在晚餐前赶了回来,差点迷了路。台阶上的苍苔随意的攀附着石缝。她转身看下去,苔藓紧挨着她的衣摆。路上有两个女孩,告诉她山门就在不远处。
客厅的电视放着一部法国电影。她躺在沙发上,立灯忠实的照着她穿着袜子的双脚。房间里不会出现任何人。白天也会打开门,外面的门厅会有人经过。她到楼下去扔垃圾。她在天台上望着远山。她在房间里沉入自己的世界。院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
她顺着溪流往山下走去,一条岔路在眼前。日头还很高。她向着岔路走去。她决定搬到这里,护林人废弃的小屋。院子的房东阿姨疑惑不解。一个女人在山林里遇到危险怎么办?那不算山林深处,离马路只有两百米。她的牧羊犬和猫咪会跟着她。
她支好了桌椅,把沸水淋在咖啡粉上。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要喝她做的咖啡。她望着蓝玉湖深处的幽蓝色,擦拭着玻璃壶。帐篷营地在马路另一侧的蓝雨湖边。夜晚的银河倾斜着流淌在湖面。她在日落后会关上店门,回到自己的小屋。她有时也会在湖边点起篝火,听露营的人弹唱城市的歌谣。
收音机里慵懒的女声,若隐若现的缠绕在她耳边。她放一个烛台在门廊下,牧羊犬露丝趴在那里假寐。她的大桔猫名字叫包子。包子趴在露丝身上打呼。她希望露丝步伐优雅,而包子的眼神总是透着霸气。她做咖啡的时候,露营的人带来的狗和露丝嬉耍,包子总冷眼趴在吧台上。她的咖啡店算是一个大帐篷,罩着一个长形的木制吧台。桌椅在遮阳布下,像蘑菇一样矮墩墩的。
戴着渔夫帽的男人坐了下来。说说你的名字吧。她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她叫云箫。男人叫蓝雨,和这个湖的名字很接近,所以特意坐了飞机过来露营。有一首歌就叫蓝雨,她笑着说。
他躺在星光下,戴着耳机,听德永英明的“蓝雨”。这是他第一次听。他听过张学友的“蓝雨”。云箫告诉他原唱是德永英明,一个他没听说过的日本歌手。他的心裂开了,但不是疼痛。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蓝色的梵文手环。当他握着她的手时,一片迷雾出现了。她也看见了,十六岁的他。等他们回过神来,时间纹丝不动。
两个人顺着溪流上溯,山间有一座千年古刹。她独自一人来的时候,从乱石的泉涌声中听着“蓝雨”。古寺铜钟悠远的气韵,沙哑的男音伴随,她潸然而入寺门。五百年前,被赶出皇宫的皇帝躲藏在这里。他自愿剃度出家,消失在深林。佛堂空无一人,佛前的灯台静寂,那个蓝色手环在铜盘里。咒语是梵文写成。手环外侧是见解脱咒和度母心咒。内侧是触解脱咒、尊胜佛母和长寿佛心咒。铜盘里放着一摞这样的手环。她挑选了这一枚,戴在手腕上丝毫感觉不到。佛祖身上的彩绘覆盖着尘埃缦织。她胸中涌起了漫无边际的空无,自然的双手合十。那一刻,她明白了无所畏惧的含义,决定独自生活。
溪流离她的小屋很近。她用溪水做饭,泡咖啡泡茶。从她的门廊上就能看到蓝雨湖畔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帐篷。包子压在她腿上,圆圆的脑袋搁在她的手腕上。她有冰箱,有电饭锅,还有热水器。参观她的小屋的人都惊讶,住在山里可以什么都不缺。毕竟在马路边,她总是解释。她开车到小镇采购,也就是半小时的事情。她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情。她抚摸着包子的脑袋,深情的呼吸着空气。她只是自己掏钱维修了这座小屋。护林队不收她的租金。她愿意住多久都行。
每天深夜入眠之前,她会听一会儿远方的电台。网络电台可以选择任何自己想听的城市广播。雨滴敲击玻璃的声音。她张开了自己的手掌,伸向黑暗中的雨幕。雨声越大她觉得越幸福。 炉火在灰烬中露出暗红又呆滞的光亮。她盖好铁炉,放上一把铜壶。音乐声被暴雨冲得七零八落,她也不想关上音箱。她的胡桃木音箱,陪了她五年。她离开那座城市,来到蓝雨湖畔的小镇五年了。她拉着蓝雨的手,对他说。
十六岁的蓝雨,是个普通的苍白瘦弱的少年。他的发丝曾经是蜷曲的。他在河岸上骑着自行车。教室里,他正画着一幅素描,哼着张学友的“蓝雨”。云箫不适应迷雾中的景象,惊恐的松开了蓝雨的手。少年蓝雨的身躯进入了漩涡。他们又坐在蓝雨湖边。云箫为自己做了一杯咖啡。她看着自己的手腕,她信佛。她在蓝雨湖边认识了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