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者也》与云南印象
大概是三四年前,河南籍的本科舍友告诉我,你应该去看看《追凶者也》。理由我已经忘记了。周末翻出这部电影,和女朋友一起边吃饭边看,饭吃完了,电影没完。我俩没有犹豫,继续浪费下午时光,把电影看完了。
《追凶者也》大概是我看到的第一部完全以云南为叙事空间拍摄的院线电影。偏向昆明口音的云南方言,略带夸张的云南警察,云南村寨,云南县城,云南米线,特别是云南公路上那种灰扑扑的杂草荒芜的氛围,让我倍感熟悉。
不用说,电影里的云南人,几乎没有什么正面形象。警察在本该出场的时候缺席,矿场开发商和黑社会混在一起,社会青年在路上顺走别人的摩托车还满口谎话,作为主角的宋老二不由分说强抢别人家的猪,杀手在路上打晕了王友全,一条街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报警。半无政府状态的背景设定,当然是类型片的一种元素。但将这个背景空间选在云南,也折射了在大众文化里的某种“云南印象”。
女朋友一边看一边开玩笑说,哇你们云南就是这样的,我以后不敢去了。我才想起来,本科舍友让我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大概也是出于他当时的云南印象。
云南,在作为文化中心的东部地区看来,一直有着两种形象。其一是想象中的“自然状态”。作为中间阶级休憩的消费空间,云南充满了美丽的风景与脱离俗世生活的神圣“自然”。其二便是想象中的蛮荒与愚昧状态,以及随之而来的危险与诱惑。在这个意义上,云南才会作为《追凶者也》这类悬疑片的发生地,才会作为凶杀案件类型片的空间背景。而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形象,其实都暗含了云南作为“文明”中心的附属品的角色。由这两种形象出发,云南成为一个需要开发旅游市场、迎接外来游客的地方,也是一个需要被开化、被文明化的空间。
有趣的是,越是长期居住在云南本地的知识分子,越是容易陷入主流文化为云南塑造和规定的文化身份中。大概是因为他们较少看到整个现代文明演进的轨迹,较少看到整个国家的发展版图与资源流动状况。
但实际上,被这两种形象所掩盖的最重要的云南印象,是作为原料产地和劳动力输出地的云南。《追凶者也》的凶杀动机,源于开矿与不愿开矿的矛盾。开矿,这大概是近代以来中原政权进入云南最重要的动机。而在改革开放后,云南又逐渐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劳动力输出省份。深入挖掘被常见的云南印象所掩盖的这两重云南身份,才有可能揭示云南在中国版图中的真正地位。或许也只有从这两重身份出发,才能够真正考虑云南未来的发展道路问题。
从云南进入中原王朝的版图时起,云南这块土地,就从来没有摆脱过作为“边疆”的文化定位。有关云南的研究课题,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改善当地民众生活状况、脱贫攻坚、政治改革、基础设施修建等等这些硬核的政治经济问题,但最受关注的、最常见的研究课题,却是关注民族关系和少数民族文化的民族学、人类学之类的研究。提到云南最好的几所大学,也往往以民族学等研究出彩。这些知识形态和知识传承的深层逻辑,都在于云南的“边疆”定位。既然以“边疆”身份出现,那这块土地的社会重心就落在了国家治理,落在民族统一,而非落在本土发展和社会整体的进步。
但事实上,云南的少数民族并没有那么多,他们并没有那么关心民族关系、民族融合问题,他们和其他的中国人一样,首先关心自己的经济收入,关心美好生活如何实现。当我看到云南本土的研究密切关注民族学时,我总感到很疑惑。难道这块地区的民众最需要的不是发展工业、增加就业机会、尽快实现现代化、早日摆脱贫困这些问题吗?村寨里的少数民族,对民族史、民族融合问题真的有那么在意吗?
云南,作为地理意义上的边疆,的确无法反驳。但文化意义上,边疆之名是以中原政权的视角建构而成的结果。从云南民众的角度出发,边疆地位不应该被过分强调,反而应该强调云南作为工业原料生产基地和劳动力输出大省的经济位置。当然,国家政权的实质性统一对于云南这样的地区来说自然是值得追求的,但与此同时,云南也需要从自身发展的角度,考虑本土的工业化与现代化问题。云南的知识分子,不能局限在主流文化给云南所设定的框架之中,而要主动探讨云南自身的工业化路径。我始终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地区会希望处在工业化进程之外,也没有任何一个地区的人民群众,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前现代社会。另一方面,也只有让全国各个地区都较为同步地进入现代化,进入全面小康,国家所希望的长治久安才能真正达成。
因此,作为一个长期被视为“边疆”,被“边疆化”的省份,应该在新的发展周期里,重审自己的原料产地与劳动力输出地的经济身份,跳出外部对云南身份的不恰当设定,聚焦工业化和现代化建设,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业化道路。云南的知识分子,应该对此做出贡献。首先应该跳出云南,从近代历史和全球视野出发,重审云南发展的可能性。
2020年11月23日 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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