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四字地名是大杨浦的魂灵头

住在鞍山新村,“老鞍山”人多少是有几分自豪的。 那个年代为了突出工人居住的特点,这里原称为“邨”,而非“村”。上世纪80年代以后才统一为“村”。 任琳芳小时候从杨浦八埭头搬到鞍山四村,让老邻居们很是羡慕。 “人家讲‘不得了了,住高楼大厦去了’,老稀奇的。” 这是继曹杨新村之后建起的新一批工人新村,面积达200万平方,约有10万人口居住。 它位于控江路、大连路、彰武路、铁岭路、密云路范围之内。 这块狭长的地带,曾经横亘在纺织业和轻重工业的包围当中。 周围分布的工厂有上海工具厂、上海手表厂、上海自来水厂、新沪钢铁厂、上海电表厂、自行车厂、毛纺厂等。 六十多年过去了,工业区的痕迹逐渐淡去。但一些“老鞍山”人几经辗转,仍然回到这里。 正如鞍山六村一位爷叔所说:“上海没有哪个地方能跟这里比,给我再多钱,我都不想搬走。”
一

如今在同济大学设计院任副总建筑师的车学娅,读小学的时候搬入鞍山四村。
她记得,小时候,工人新村绿荫环绕,每个礼拜都会迎来一大批外宾前来参观,啧啧称赞。
最近,车学娅回到在鞍山新村附近转了转。
从鞍山四村小区的锦西路入口进去,往阜新路方向走,以往的风景不再。
“一路上没有我们以前的感觉了。”她说。
绿树夹道的街区中,颜色参差的店铺和居民楼相互穿插,形成冗杂的视觉感受。
每个路口都被围栏围起来,不像以前是开放的空间。
鞍山四村三个大花园里曾经如茵的草地,如今被抬高并铺满硬邦邦的地砖。
“我觉得是回不去了。”她说。

时间退回到六十多年前,鞍山新村是继曹杨新村之后兴建的又一个工人新村。
1952年,为了满足工人住房需求,政府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建造工房,总计两万套住房,统称为“两万户”。
选址要照顾工人上下班的便利,又要与工厂区域间隔适当距离,从而选定9处基地,鞍山一村、二村为4号基地。
当年,新村周围还是一片田园风光。广阔平整的田野尽头,工人公房林立。
“如果说曹杨新村的表率性,在于仍延续了早期‘新村’浪漫主义的情怀,那么鞍山新村是一个更实在、接地气的版本。”
同济大学建筑系博士王衍说。
鞍山新村的建造时间横跨上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
50年代建造的房子,楼层一般只有三层。
到了60年代,这些房子加盖至五层,又新建一些五六层高的房子。

60年代新建的房子开始有独立厨卫、成套住房的布局了。
而70年代以后,房子在平面布局和设计上,与之前又有了很大的提升。
比如90年代初建造的八村,每栋房子都有公共天井,厨房得以通风。
鞍山新村的住房,每层楼一般有四户人家,为一室户或者两室户。
每间房间为15平米或30多平米不等。
建于五六十年代的鞍山四村,厨卫都是公用的。
每层居民共用一个布置有四个煤气灶的厨房间,有两个抽水马桶间和设有一个龙头的洗澡间。
共用空间带来生活上的交集。
“烧夜饭辰光老闹猛呃。大家吹吹牛皮,互相交流烧啥、吃啥。”
“今朝我烧红烧肉,客气一点,分一分。包饺子、包馄饨,都会给相邻人家端一碗,蛮好白相的。”
1964年搬入鞍山四村的魏国祥说。

这种交集有时候也会滋生摩擦。
“有些邻居会揩油,水用一点,油用一点,灯不开他家的,开我们的。”
“我们家有时忍一忍,有时则会发生口角。”王衍说。他生于1980年,在后六村长大。
他介绍说,后六村的住房有几栋是工程兵盖的,采用混凝土,质量较之前更好。
有些房子底楼配有院子,外面被篱笆围住,居民在里面种蔬菜。
“我们有时候会到一楼去讨蒜啊丝瓜什么的。”他说。
二
在搬到上海之前,车学娅生活在山区部队大院。
她和其他军人的孩子一起爬山、摘树叶,跟警卫员淘气,生活圈子与外界相对隔绝。
1962年12月,由于父亲的工作变动,车学娅随家人搬入鞍山四村89号5楼。
她转入打虎山路第一小学就读一年级。
鞍山四村的建设从五六十年代延续到九十年代,是鞍山新村中面积最大、形态最丰富的一片住房。
89号那排房子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前后各有一个大花园。

从5楼的窗台望出去,周围绿意葱茏,可以说是那个年代的景观房。
当时由于高楼很少,从5楼的北面阳台望去,甚至可以看到江湾飞机场的飞机起飞。
每年国庆节,可以从东、西、北三个角度分别看到杨浦公园、人民广场和虹口公园燃放的烟花。
“我们家的条件跟普通工人相比是比较好的。”
“我们有两大间房间,每间15个平方。父母和我们三个小孩可以分开住。其他人家一般只有一间房。”
那栋楼的4层以上是部队科研单位出资加盖的,住的都是知识分子。
但他们的子女很快融入到工人子女群体当中。毕竟,鞍山新村是以工人为主的社区。
刚来时,车学娅一家雇有一个保姆,工资15块钱一个月。
然而,看到其他工人家庭都没有保姆,也就不再聘用了。
当年鞍山四村86号底层有新村食堂和图书室,可以在那里买饭票吃饭,买书卡借书看。
有食堂和图书室的阿姨照看着,父母也放心。
有时母亲单位工作忙下班晚,也会把他们托付给楼下邻居。
“我妈给邻居一点钱,我们就在邻居家吃饭。小时候,大家的关系是非常融洽的。”她说。
后来,受周围邻居的影响,车学娅姐弟三人很小就学会了自己买菜做饭。
那时没有空调,电扇都是奢侈品。
夏天的晚上,家家户户都开着门,在过道里、楼梯里,甚至室外,放把躺椅睡觉,不用戒备。
孩子们更是无忧无虑打成一片。

车学娅的同学任琳芳家住在鞍山四村66号甲。
每天上学,她会经过七十几号、八十几号,同行的同学陆续加入,足有十几个人。
“她在楼底叫我小名‘娅娅!’我就从窗口探头出来,说‘等一会’。”
“等我下楼,我们再一路叫其他同学,一直叫到学校。”车学娅说。
“从四村走到五村,五村走到六村,一大串人,很壮观的。”任琳芳回忆说。
课余时分,鞍山新村是天然的乐园。
孩子们在绿化丛中逃江山(捉人游戏)、躲猫猫、跳橡皮筋、打弹珠、刮刮片、斗鸡(一种单脚跳跃的游戏)。
一到饭点,整个新村里回荡着“某某,吃饭了”这样的呼喊声。
当然,不同群体之间的条件差异仍然存在。
没通煤气之前,家家户户生炉子。四楼以上用的是蜂窝煤。一楼到三楼则用煤球。
再比如,家里条件好的女孩子可以买牛皮筋,其次买橡皮筋,条件不大好的只好蹭别人的一起跳。
不过,工人家庭也有让车学娅羡慕的地方。
每年夏天,工厂发冷饮、盐汽水或者酸梅汤,家长都会带回来给小孩吃。
“我们家没有这种待遇。”她说。
对此,王衍指出:“鞍山和定海桥等老区不一样,没有明显的地域屏障,一直以来都是很开放的状态。”
“开放到,我是住六村的,我去四村五村也可以认识人,穿到哪里都行。
“社区感很强。那时候就已经是开放社区了。”
三
魏国祥生于1959年,从小是在鞍山新村一呼百应的皮大王。

自从1997年7月,1028弄理发店的洗发小妹偶然间扎起他的一头长发,“小辫子”这个诨号就在鞍山传开了。
“我从小三七开,长头发,老潇洒的。”他说,“扎起来蛮好,像艺术家。”
在魏国祥眼里,“鞍山新村是上海最有档次的新村,给人印象老好的”。
所以即便早在1985年就搬离了这里,他仍时不时回来,跟老同学吹吹牛,了解一下生意行情。
尤其是1989年儿子出生、经济压力变大以后。
“我啥生意没做过,皮鞋、水果到海鲜。”他说。

来来往往间,他目睹了新村的变化。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批住房经过加建,马路被拓宽,违章建筑被拆除。
下水道被改造,下雨天不再水漫金山。新村的面貌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升级。
新村周围的业态也在不断更新。
1997年,他寻思着自己所在的上海向东机械厂前景不好,向单位请了病假。
回到鞍山,在四平路上做起了书店生意。
那是电脑普及前夕,居民文娱需求旺盛,书店每月能净赚三四千。
“鞍山人多呀,出去乘55路、61路,都朝这里走呀。”他说。
书店的红火从门口的热闹景象就可见一斑。
魏国祥欢喜吃茶,在门口摆个台子,放满玻璃杯,提前倒好龙井茶。
来一个人,就请他坐下。出新VCD 了,大家也都来问。
最热闹的时候,同一时间共有十几个人在一起聊天。
“基本上本来就认得的,闹猛得不得了。我还欢喜发香烟,瞎谈谈。”他说。

书店生意一炮打响以后,他觉得路一下子变得更顺畅了。
“我一看到有空房子,就借下来,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人家亏,我没亏,不像人家大起大落,我就稳步上升。”他说。
至今,他在鞍山盘下的店铺总计有五百多平米,提供各种生活服务,可谓是鞍山新村的“地头蛇”。
与此同时,他在苏家屯路上开设文化传播工作室,也有两三年的光景了。
那里曾是七八十年代,他每个月来排队剃头的地方。
从“小辫子”的工作室走出来,一路上经过的是他主持设计的艺术涂鸦。

西游记、三国演义、熊猫等大块彩绘形象在市井氛围中绵延,营造了一片色彩斑斓的喧嚣。
四
在老居民看来,鞍山新村是杨浦区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人口层次相对比较高,经济基础也比较好。
对许多人来说,一生中一旦有一段时间生活在鞍山,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杨浦。
车学娅是其中之一。
1972年,从杨浦中学毕业以后,她被分配到位于纪念路、武川路上的建筑安装机械厂(现为上海财经大学所在地)。
5年后恢复高考,车学娅考上同济大学建筑系。
这所学校是她小时候和小伙伴破篱笆而入、摘马兰头的游玩之地。
毕业后,她在纺织建筑中专当了5年老师。

因为离鞍山新村的家太远,她随后申请调到位于赤峰路71号的上海城建学院设计院(后并入同济大学,现为同济大学南校区)。
80年代初,车学娅结婚。
婚房在鞍山四村44号,和娘家在同一个新村里。
面积15平方米,在当时已经算是条件非常好了。
苏家屯路是车学娅每天的必经之路。
穿过这条路,去到鞍山四村89号的父母家,仅仅几十步之遥。
女儿出生后,外公每天从位于鞍山四村84号底层的托儿所把她接回来,带她到苏家屯路上的沿街花园玩耍。

之后,车学娅搬去曲阳新村。但1993年到1995年,她又回到鞍山八村住了两年。
直到后来为了改善住房条件,才买房到了黄兴路。
魏国祥的人生轨迹也一直在杨浦。
从1985年到2005年,每隔10年,魏国祥都搬一次家。“搬了四趟,都在杨浦,一趟比一趟好。”
魏国祥说:“我从小杨浦长大的,对杨浦有热爱。”
在他看来,杨浦什么都好。
“杨浦的房子我感觉比较好,清爽。杨浦的人都蛮好的,对我老客气的,做啥事体都方便。”
“我连跟环卫工人关系都老好的。”
以鞍山新村为起点,也许这已经变成了一种心理上的依恋。
“我这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杨浦,从打一小学到杨浦中学,再到同济大学,全部的受教育过程都在杨浦。”
“中途居住、工作离开过,最终又回归了杨浦。几十年来的生涯与杨浦相连结。”车学娅说。
(原载于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2018年5月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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