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之九 《夜晚的潜水艇》

读书笔记之九《夜晚的潜水艇》《夜晚的潜水艇》陈春成 上海三联书店 2020.11.29记《夜晚的潜水艇》《竹峰寺》《传彩笔》《裁云记》《酿酒师》《《红楼梦》弥撒》《李茵的湖》《尺波》《音乐家》合集 在开始每一篇的读书笔记之前，先聊聊我对陈春成的整体观感。才华横溢！仿佛所有的故事都化作墨水滴进了他的钢笔，汩汩而出。从叙事结构上，他一方面有天才一样闪转腾挪的能力，另一方面闪转太多，故事的嵌套上又略显生硬，但是瑕不掩瑜。我特别担心他的才华如彗星一般瞬间流逝。我怕再也看不到他的下一部作品了。关于时间，关于梦幻，关于童真，没有人如他这般熨帖地诉诸笔端。我们心底有过的幻想好奇，都被他尖锐地温柔地戳到了。瞬间觉得世界值得，有人懂得我的伤痛失落，阅读的人不孤独。书与书会相遇，人和人有相逢。《夜晚的潜水艇》梦幻有多美好，破碎就有多伤痛。“仿佛鸟栖树，鱼潜渊，一切稳妥又安宁，夜晚这才真正开始。门都关好了，家闭合起来，像个坚实的果壳。窗外静极了，偶尔听见远方一阵急促的狗吠声，像幽暗海面上闪动的微光。”那个所在坚实的果壳里的稳妥安宁的感觉像极了在母亲的子宫里感到安全的婴儿。最近一直很迷恋这句话，终于找到了原因。“我让所有想象力都集中到脑部。它们是一些淡蓝色的光点，散步在周身，像萤火虫的尾焰，这时都往我头顶涌去。过了好久，它们汇聚成一大团淡蓝色的光芒，从我头上飘升起来，渐渐脱离了我，像一团鬼火，在房间里游荡。这就是我的对策：我想象我的想象力脱离了我，于是它就真的脱离了我。那团蓝光向窗外飘去。我坐在书桌前，有说不出的轻松和虚弱，看着它渐渐飞远。最后它像彗星一样，冲天而去。”我们曾经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单纯美好一往无前，旺盛的想象力在年轻的身体里如藤蔓一般茁壮成长。世界无限奇妙，皮卡丘和妙蛙种子是身边最忠诚心意相通的小伙伴。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童年、少年，汪洋恣意无法自控地在深海里遨游，在马里亚纳海沟探险。我们内在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可以如火山喷发一样放纵狂暴，可以如深海洋流一般温柔，沁润沿岸生灵。但是任性是个坏毛病么？牺牲就真的是美德么？遵从内心的选择和自私的边界在哪里？懦弱和牺牲之间是否真的泾渭分明？成年人的世界多么单调乏味。借我年少时候的勇敢无畏哪怕透着傻气和无知吧！少年从海边轻易拾得的博尔赫斯硬币顺手丢进大海，那个弧线，闪着发光的弧线多么美，阿莱尔号潜水艇，亿万财富堆积起来的朝圣之旅，都不及少年的一扬手。美好单纯的陈透纳，不愿意辜负父母期望的陈透纳，银行职员陈透纳，心中有飓风的陈透纳如高更一般忽然觉醒拿起画笔，描绘16岁之前的童年世界。“我的火焰，在十六岁那年就熄灭了，我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二《竹峰寺——钥匙和碑的故事》我们都有失落的回忆，好好安放藏成一个秘密，酿成永恒。世界滚滚而来，现代化如坦克一般开荒拓野，渺小的你我无力抵抗，家乡一点点在现代化进程中失落了，回忆一点点在成长中失落了，唯一的抵挡是珍视，收藏，记录。那些秘密让我的过去与现在，得到与失落，永远地联系在一起。永远。我们像是在两个平行空间，就像博尔赫斯和他的硬币，在这星球的历史中添加了两条平行的、连续的系列，以他的喜怒哀惧对应着硬币在海底每一个瞬间的无知无觉。那些我们失落的回忆里，有另一个我在平行空间里开展了另一个人生。彼此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有深深的眷恋，生生不息无休无止，遥远的祝福和观望着，那毕竟是另一个我啊。这部短篇，陈春成用了一个三重奏的节奏，家乡老屋的钥匙，海豚镇纸，竹峰寺的石碑，都是面对无力抵挡的变化离别毁灭力量，把内在的灵魂寄托在一个小小实体，藏成一处秘密，永生永世，永不分离。“四处一逛，风景皆殊，我真切地感觉到世事如梦。一切皆非我有。没有什么恒久之物。”“不能放在身边。放在身边，久了，它就成了日常之物，日常的空气会消解它身上的魔力，直到对我失去慰借作用。扔掉，又太残忍。我想了想，决定把它藏起来。藏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千秋万载不会动摇的地方。只要我不去取它，就能一直藏到世界末日。但不能把钥匙扔进湖中或悬崖下，必须要我想取，就能够取到的地方。什么时候来取，不一定，但这种可能性必须保留。这一点可能性将我和它永远地联系在一起。”“毕业前，我把它藏在图书馆里一处我非常喜爱的幽静角落，藏得极隐秘，保管不会被人发现。它现在一定也还在那里。想到这个，我心中就觉得安适，仿佛自己就置身在那个小角落里，无人瞧见，将岁月浸在书页的气味中。闭馆熄灯后，落地窗前一地明月。有时月光伸进那角落，停留片刻，又挪移开，一切暗下来。”啊，这个场景太美，那一方铁铸的海豚镇纸，真的就已经是一个分身，替我在远方感受那一片月光，月光如洗，我的心也如月色清清白白照在那一方属于我且仅属于我的海豚镇纸上。刹那间的仿佛把灵魂都化成光点融入月光映照着海豚镇纸冰冷坚硬的影。温柔和冰冷交替，但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永远平行，永不相交。这世间有种种无常，但我确定无比确定的唯有你我的命运曾经无限接近几乎重叠。三 《传彩笔》到底是天才让人孤独，还是秘密使人孤独？当命运的齿轮咔嗒一声暗合，你准备好了么？四 《裁云记》 来啊，一起去做一朵无法无天的违法云吧。知识才是至高的。未知的一切，神秘感如此诱人，让我愿意献出所有青春和生命。你是否还记得中学生的雄心壮志？你是否也想要通晓一切草木的名称，熟知所有星星的温度。如果掉进某个陷阱那就死心塌地，一往无前。晨光熹微中，我的手指从一排书脊上慢慢拂过，像抚摸着琴键。世界如此美好，知识如此辽阔，年少的热血重新沸腾。我要像天空中的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超越寿命，超越规则，超越自我。浑身都熨贴，充满了力量，我可以直面死亡，穿越死亡的黑影，我可以直面孤独，我有利剑刺破混沌。拥抱一切爱一切。 这一篇中有许多极美极细致的景物描写，从《夜晚的潜水艇》开始，陈春成就特别擅长熟练运用通感，让现实与幻想交替，让味道表现色彩，用触感表现形状。简直是神来之笔。摘录如下： “ 时值初秋，满山草木松脆，凉风中有稻香浮动。田野金灿灿的，耀人眼目。水稻并非一种植物，而是从泥土中生长出的光。天蓝得像一个秘密。大地起伏，山丘凝碧。这时我望见一些奇异的暗影，正温柔地拂过稻田，缓缓向远处绿野推移。这景象似在梦中见过一般，又像前生残留下的记忆。一种古老的感觉升起来，心头很是舒畅。” 我曾经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从家里逃跑，一个人站在庄稼地里，看着北方的麦浪，层层叠叠，仿佛有影子在翻动麦浪，也是广阔深沉的感动。当时还有满天蜻蜓在身边翻飞。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天地间，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陈春成这一段描写翻开了我这一段记忆，翻开了我的前生。有时候坐在窗边，看着一片片蓝无人分享的时候，是了，那个时候天蓝得就像是一个秘密了。 “这座县城是灰色的，周围是暗绿的群山。一道深灰从暗绿中盘旋而出，那是公路。路经几个村落，村落是土黄和黑色的堆叠。一晃而过。然后是绵绵不绝的暗绿，间杂着几簇枯黄和赤红。一小点白色，缀在山腰上，那就是我的修剪站。” 这一小段景色是一个调色盘，从灰色、暗绿、深灰、土黄、黑色、枯黄、赤红、白色中描摹出了县城、群山、公路、村落和修剪站。我几乎在头脑中描摹出了这幅画，云彩修剪站就在那里，一片色彩中。五 《酿酒师》 这是一部首位循环的小说，童子会成为下一任的陈春醪。六《红楼梦》弥撒 “我看见在八十回的边界处中断的每一条命运，都像藤蔓一样自行生长起来，相互追逐，缠绕，分解，又缠绕，滚滚向前。盛大的文字从那一点微光中汩汩流出，我拼命记忆着，发现无需记忆，我在过往情节中的无数次轮回，让我对每一条支线、每一处接口都熟稔无比，而对文字风格的长久浸淫让我觉得那些言语仿佛出自我的口吻...微光越来越大，直到照彻一切；语句的飘扬像一种圣洁的吟唱，从洪荒时代便已奏响，日日夜夜从未停歇……”“离开桃止山监狱时，我特地望了望晨空，月亮仍完好无损地悬在那里，没有要崩坏的迹象。如他所说，《红楼梦》没有彻底消失，宇宙也安然无样。但我不敢将此完全归功于我这份记录，以夸大其重要性。陈玄石没有料到的是，他死后，随之而去的《红楼梦》仍以其他形式在世间飘荡，时散时聚，无往而不在。证据是其后五年间，分别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部、一只蝴蝶翅膀的斑纹里河一片朝霞上发现了几行神秘的语句。学者们说法纷纭，但我知道它们来自哪里。”真理是会被打败的。但是真理会一再地被说出来，直到找到适合它生长的地方。七 《李茵的湖》“那晚我们解开了一个小小的，绵延已久的谜团。我的那番玄想破产了。并非宇宙间有什么隐秘的牵连。甚至当记忆的真伪都无从考证时，记忆所引起的情绪海潜藏在某些细节中。对同一材质的相同感受，接通了两个遥远的时刻：她童年中最明亮的一个黄昏和多年后匿园里一个阴沉沉的下午。” 时间在记忆中交叉。那些隐秘的联结大部分时候归于神秘主义。当一切解开，都将释然。八 《尺波》尺波是时间之剑。铸剑师以为自己靠着祖传的秘法偷走了时间，熬制了黑夜，但是黑夜也在世世代代煎熬他的灵魂。被尺波刺中的人会消失么？不！它们超越了时间，到了下一个轮回。关于尺波的归处，大臣说“大地是无穷无尽的，陛下，它将处于永恒的坠落中。另一位却说，古代诗人吟唱过，大地是华美的毯子，神和历代帝王在这一面用金线织就了花纹；另一面却有别的图案，人只能在梦中窥见。大地是广阔的书页，神和历代英雄在这一面写下史诗；另一面有另外的诗行，人只能在梦中听闻”。啊。这是关于平行时空的故事。时间移转到今天。“在大地的另一面，也许有人正梦见云中的缆车，梦到了这场谈话。。。。。而那柄穿透一切，另一切化为乌有的剑，正在黑暗中以不可知的速度行进着，日日夜夜想我们奔来”。啊。这不是时间之剑是什么？！九．《音乐家》借着音乐遨游和借着幻想遨游是同一个故事。但是饱经沧桑的成年人啊，是不是仍有不变的纯真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