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性语境下被遮蔽、审视和评判的女性声音——看《杀死伊芙》
看了一集半。
杀戮男人的“女杀手”,这种角色,本身便是一种隐喻:反抗男性构建的社会秩序的女性,而且是毫不妥协的、孤立地反抗。虽然方式极端,且以一己之力去反抗社会,结局已经可以预想。此前看过一个限制级电影,是一对女杀手的故事,成为杀手前,她们都在社会里受到男性的侵害和排斥(精神上或身体上的打击伤害),但是她们的内心并不因此而自我贬低,比如女主一号被qj,同伴拼命反抗,被暴打,被qj后痛哭,而女主一顺从了,任由那个人,结果那人最后看她没反应,觉得她像死尸,没劲,结束了后也只是骂了几句,没拿她怎样。同伴痛哭着问她为什么毫无反应,不为此痛苦,她说:“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傻x,虽然不能阻止他们进入,但那也没有价值,我里面有过更多,你不能抛弃你的车子,因为里面有更贵重的东西。” 这里有个根本的信念,那就是自己是最宝贵的。两个女杀手都因为突发情况下反抗,第一次杀人,之后在逃命时遇到对方,一拍即合,一起上路——因为没有后路所以义无反顾地前行。一路上,她们一直纯粹为了自己的私心随机杀人,看一个人不爽,或者出于钱财的需要,就去杀了,毫无规律可循。但杀的最多的还是男人,比如对她们有欲望的男人,她们主动勾搭,当发现他们无法满足她们的时候,就杀了,但她们满足的时候,却没有杀人。或者直接去性ai俱乐部杀一些正在进行不可描述之事的男女,等等等……总之,她们杀人看心情。虽然从旁观者视角来看,这些被杀的人都挺无辜的,但我想导演并非想表明只这些行为正当性,其根本表达的内容,我想,是男性秩序的环境将这两个女人逼到绝境,于是她们联合起来,决绝地、顺遂自己心意地开始了反抗,顺遂自己的心意去实践生活,她们那些没有明确目标的、充满了随意性的杀人行动,其实有着一个最根本的目标,那就是整个压迫她们的社会秩序,到最后其实是化作对整个社会之不合理性的拷问:是什么让她们变成了这样? 虽然这个电影乍一看挺huangbao的,两个女主的行为也不容易被接受,而且有的东西似乎传达的太直接、太具有冲击性,容易让人下意识抗拒,但我觉得导演的真正目的并非让人们欣赏huang暴,也并非为了宣扬性别敌对情绪,而是想要揭露一种真相(它设置了极端化的情境,以让真相最大化地暴露),以引发人们的思考。 顺带一说,之前的一个想法得到印证:彻底的反抗是获得内心力量的根本途径。女杀手们顺遂自己心意,义无反顾地反抗到底后,她们其实内心的力量前所未有地生长,外现出极其自我的姿态,下文的小变态也许是一样的。不过纵然如此,她们也依然处于社会语境的批判和审视中,莫名想起旧社会被唾弃的“dang妇”… 相比之下,《杀死伊芙》里面也存在着这种真相的揭露,但是揭露的方式更加隐晦,也更加具体微妙——至少不那么让人抗拒。让我叹服的是,编剧将那些女性的声音在生活中被审视、被遮蔽的情况有组织地在情境里表达了出来,那些极其隐晦难言的细节,往往连女性自己都容易忽视它们。 小变态是杀手,而伊芙是追查她的人,她们看似截然相反,但我认为她们本质上是一体两面。这个角色设置非常非常有意思。 小变态杀的基本是男人,她能力一流,不过选择对象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十分随机。调查局(为了方便就这么说,具体的机构叫什么我也忘了)的人在描述她时说,她能力很强,且似乎在不断炫耀自己,可是杀人无固定的模式可循,然后说,“一定是有固定的模式的,我们要找出背后的固定模式。”这里就呈现出一种对立了,我看到了一种男性思维和女性思维的对立(这种划分有些绝对,不过为了方便叙述我姑且这么做),处于上帝视角的观众自然知道,小变态杀人本就没有规律可循,捉摸不透就于她而言是常态。可是在调查局那,却被默认为不正常,有固定模式才算正常——这就是一种思维对现实的预设。 有意思的是,说出“有固定模式”这话的,在剧中是一个妆容打扮神情思维方式都非常男性化的女调查员卡洛琳,我以为她是编剧安插的一种隐喻——完全认同了男性的思维、价值信念体系(包括对女性对审视方式)、秩序体系,并且遵循那样的信念去生活,并以此为进行自我认同的女性。 在她和伊芙的交流中,我分明感受到这一点。首先是交流案件时,她和一个死板的男调查员(也是一个审视者)在一边,面对着伊芙和她的同事。伊芙表达自己的私人感受,以及对案件直觉性的预感、判断时:“我认为凶手是个女人。”时,她和那个男调查员板着面孔,对一些流露的私人感觉皱眉头,对她的判断不断发出质疑——你这样没有道理。伊芙并不自在,但是在“必须合理”的语境里,她无法运用合理确定的说辞,为不确定的直觉和预感进行辩护(虽然后来证明这的确就是真相),于是她的声音只能被压抑,调查局也拒绝深入这个模棱两可的案件。第二次是伊芙没有听从,私下进行调查后,就快要接近真相时,重要的目击者还有其他几个人被小变态杀了,这一切就发生在她身边。接着她和同事再一次和两位调查员见面。男调查员依旧表达了坚定的质疑,并解雇了伊芙。卡洛琳态度也顺应着男调查员,但是私下却找到了伊芙。原来之前伊芙的话还是让她留意了,她自己也去搜集了案件相关的资料。可是她对伊芙的态度还是那种冰冷地、带着男性思维的审视。比如她去找伊芙,顺带说起日常,“我们一起出来这么久了,你不怕你丈夫吃醋吗?”,伊芙坦然说:“不会。通常他第一会考虑到我是因为特工的工作,第二才会吃醋。”卡洛琳接着说:“恐怕你更希望他最先的想法是吃醋。”伊芙略微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等到见面时,卡洛琳态度一直很公事公办,直接进入正题,步骤分明,讲求合理,回避所有感受,抗拒不确定的内容,目光审视评判着伊芙的一举一动,让伊芙颇为不自在。再次,在卡洛琳的邀请下,伊芙私下里成立了调查组,但是在说明自己的想法时,男同事却说:“你不能用假设来领导工作。”我看到直觉(也许不止是直觉)的力量一直在被审视、压抑,以及对“模棱两可”的排斥。 说回小变态和伊芙。如果说伊芙是外表顺从的前提下,暗地里用行动去隐蔽地践行自己的想法,那么小变态就是彻底的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我认为她们本质上共通,彼此之间只是一种内显和外显的区别。某种程度上,她们对现存的语境、秩序都具有破坏性,她们本质上都“坏”。除了行动外,伊芙也用语言表达了自己的内在的“坏”。在和丈夫开玩笑讨论会怎么杀对方的时候,丈夫只简单地说明了一种方式,而伊芙则明确到无数个具体详细的步骤。丈夫说我靠你还真的想过啊,她笑说那当然我内心其实很坏。 小变态出场时,有时候旁白会有背景音乐,应该是编剧有意选取,想要表达什么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小变态的过去,但是从背景音乐的歌词中可窥见端倪,并猜测她杀人的原因,还有编剧想借此传达的某种意旨。 印象中有几句,大意如下,“我从未满足你的期待,我从未屈服于你的羞辱。”“一开始我们心意相投,之后你开始否定(?),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的感受,被埋没的真相…”后一句和伊芙出场时的一句音乐台词对应的,那一句大意是,男人们陷入纷争,而当女人出现时,真相也开始浮现。所以编剧应该想要传达的是一种,被长期遮蔽和否定了的力量吧,我还不能准确去定义(也许它本身便无法准确定义),在剧情展开中应该还会继续表达更多,也许通过两个女主的行动,进一步阐释,这种力量具体究竟是什么,以及会如何发挥它的实际作用。 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小变态生活在一个男性的群体中,她被他们包围,审视,但她却没有用他们的目光来评判自己,当然她的自我行为也无法改变这种审视,以及这审视背后的男性逻辑,他们视她的一些超出自己预期的行为和心理为叛逆,淘气,和不正常。虽然她真实地呈现了自己,他们也始终以自己的逻辑,站在高于她的视点评判她,而不是去平等理解她。 (这里突然想到之前综合得出的一个观点,有很多时候,一些男人对女人的尊重,是建立在默认对方低于自己的这个逻辑前提下。例如同是对女生的关心,背后的动机却千差万别。有的是纯粹真心想帮助另一个人,有的却是建立在“女人就是比男人脆弱,有什么需求“这种认知上,然后以所谓绅士行为来满足自己高一等的自尊。波伏娃第二性的这个定义下的十分准确:长期以来,女人于男人而言意味着性,而且因为性别是女人,所以次于男人,而非和自己一样平等独立的人。男人并非看不到女人和自己的差别,以及女人的自我特质,只是这些差别被习惯性地纳入有高下之别的“第二性“认知体系中,所以无论女人如何为自己发声,甚至取得一些成就,或许恐怕也难改变一些人这种根本的认知逻辑——比如最经典也是最迷惑的一种想法,无论你成绩多好,学历多高,只因为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就不如我。这就类似于西方的殖民者并非看不到殖民地民族——他者,身上具有的一些有价值的特质,但是在他们的认知体系里,自己就是高那些人一等,所以他们越清楚这些差别,这些差别反而还会被他们用来利用、征服殖民地百姓,所以殖民地人民如何发声,呈现自己的特质,都无法改变这种不平等的认知逻辑。大抵只有通过反抗,争取真实的权力,平等对话才有可能。) 小变态的雇主(也许是出于好心?没看到后面不确定),希望她回归“正常”(男性逻辑定义下的“正常“,在台词里这词被反复强调)的生活,先是带她去做评估。面对她的雇主和男性评估员(镜头特写了他们凝视她的目光,也特写了小变态的凝视,这里妙,演员演技也超赞),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裙子,绑好头发(这个装扮不是她的日常,应该是编剧想借此传达暗示性的意义,即某种符合男性审视标准下的女性)。对方问了她一些问题,试验她精神是否正常,每个问题背后都意味着一种判断和审视——一种男性化的理性思维定义下的正常与否,可是小变态始终觉得自己就是很正常,还故意乱回答,之后无所谓地坏笑说“i am joking。”(这一段演技太赞)。我觉得她很清楚这种审视的存在,以及那背后的逻辑,她与之共存(看上去好像还挺和谐的),但并不配合那种审视的目光,依旧我行我素。还有一个片段,是她看着镜子轻松利落地打理自己时,很自在地淡然地吐出一句话:“beauty。”这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坦率欣赏。 还有一个,就是头发的隐喻。绑头发,在剧里似乎意味着一种束缚,对自我的压制,披散头发大抵是没有束缚的。小变态杀手时,拔出发髻捅人,然后头发会松散下来,她日常也是披头发的。第一集小变态和伊芙在洗手间初次见面,伊芙正要绑头发,发现小变态在一旁看自己,有些错愕。随即小变态转身离开,之后又忽然回头,对伊芙说:“披着吧。” 这一刻也许是意味着她们某种本质的相似。伊芙在她的环境里似乎是有些被抑制的,但是她表面顺从,暗地我行我素(似乎生活中也有很多这种例子,比如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弱者的武器》里也指出这是许多贫民反抗地主的方式…),而小变态则是决然的我行我素了。但这两人,一个是杀手,一个是追查杀手的人,有意思的对立统一。 还有好多微妙的细节,很是精彩。又看了下编剧,果然是女编剧,所以才能表达出这种经验啊。总之我期待下面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