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少年
小学时,数学老师把我的课桌放在了讲桌下面。我开始背对全班同学,抬头就是老师严肃的脸。那黄色的桌子,是父亲做的,姐姐小学毕业后留给了我。在教室里,它孤零零地独享一排,像一座孤岛。
原来在留级后,我成了班级第一名,考试经常满分。人们对第一名是“疼爱”的,邻居管叫你“大学生”,家长不再让你去池塘捉泥鳅了,要关在院子里做功课。老师更是要特殊关照,为了让我安心学习,免受其他学生干扰,更为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好听课,就安排了那个位置。
我没有同桌,不敢乱动,不敢打瞌睡,不敢被看出精力不集中。时刻处在老师的监视之下。如果课堂答不出来问题会让我很难堪,老师也尴尬到脸色难看,同学们则幸灾乐祸,偷偷笑。
我多久想逃离那个位置,多么想做个一般的学生。
在一年前,我还是个差生,连我自己都搞不懂为何在第二年成绩那么好。这与聪明或者天赋无关,与勤奋努力关系也不大,究其原因是熟能生巧吧,我对学过的内容掌握能力高过我的智商和记忆力。
我每天都度日如年,脑子里想的不是学习,而是这牢笼般的生活。且那个位置在反光的作用下,我完全看不清黑板两边的内容。那时我还不懂得说不,老实内向的我,习惯了默默忍受命运安排给我的一切,希望有一天老师发现这样的安排很不好——把我放回原来的位置。
之所以回忆这段,是前几天看耶茨的《十一种孤独》第一篇《南瓜灯博士》,想到了有时老师的特殊照顾,对部分学生不一定起到好的效果,相反,还会让他们成为孤岛。
在那篇文章里,普赖斯小姐是一位好心老师。当时班上新来了一个孤僻的男孩文森特,他无论在穿着还是行为,都与大家格格不入——贫穷、土气和怪异,尽管来自纽约市。
老师有了一个使命感,想帮助他。
事实上,文森特是渴望融入大家的,他想表现自己,可又很敏感,不愿被人看到孤僻和贫穷的样子。比如在课间休息时,他没有玩伴而孤零零地操场上。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和孤独,他会假装在系鞋带,然后站起来装出试跑的样子,通过这样的方式消磨漫长的课间十分钟。
他渴望被认识,被接纳的,渴望像别人一样能够讲述自己快乐的生活,所以在自我介绍环节,才会给自己起了一个很有趣的名字“文尼”。
老师捕捉到了文森特的孤僻,使命感让她想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变得正常。她鼓励他发言,鼓励他表现自己,还会牺牲自己午饭的时间找他聊天,哪怕犯了明显的错误和羞辱了她,都选择了原谅。
当文森特在课堂上学着像别人那样讲述自己生活的时候,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场难堪。因为他的生活是贫乏的,孤儿的身份让他没有可说的幸福生活,为了表现自己,他选择了说谎,编造了一个全家出游的故事。
普赖斯小姐却夸奖了文森特,说那太有趣了,就像她说喜欢他的画一样充满了鼓励。但这次事件后文森特比之前更孤僻了,因为大家都看到了一个说谎的小孩,把他当成一个笑话。当老师再找他谈话时,他心中就有了厌恶之情,就在墙上画了骂人的话。可这次,老师还是选择了原谅,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
放学后,当面对同学们的刁难,当他说了老师的坏话,编造被尺子打的经历,却收获了小男孩的友谊,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在了一起。这一幕被普赖斯小姐恰巧看到了,她觉得太温馨了,经过她的努力文森特终于有朋友了。
普赖斯小姐很高兴地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她没想到的是,在她走后,文森特再次被同学的友谊抛弃了。因为他们知道文森特又说谎了,他依然是那个被老师特别关爱、不断被老师原谅的问题小孩。
文森特对普赖斯小姐的愤恨再次强烈起来,他返回学校,在原来的墙上画了老师的裸体,并写满了脏话。
普赖斯小姐是个好老师,却没有改善文森特的处境,反而情况更糟糕了。普赖斯小姐是孤独的,因为她搞不懂这些小孩心里在想什么,而她的特别照顾更让文森特像一座孤岛一样,被大家疏远。
要知道不是一个学生被特别关爱了,给予太多的优待,其他孩子就会喜欢这个人,孩子们反而会疏远和孤立他,因为他们认为不在一个正营里,就班长如果与老师走得太近,大家是不太喜欢的。
普赖斯小姐总在“自以为是”地表达自己的使命感,却从没认真倾听孩子的内心需求和真实处境。当文森特希望大家叫他文尼时,她却忽视了。而她并非多么喜欢文森特,内心甚至害怕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拥抱自己。
为了能让文森特按照她的想法改变,她说过很多言不由衷的话。比如说同学们其实很想认识他,比如她说很想和文森特做朋友。当文森特发现这都是说辞时,会很失望。是的,大人们经常骗小孩,掩饰残酷的真相。
一些老师除了关心学生成绩好,如何进步之外,如何变得正常外,并没有太多耐心进入一个学生的内心世界。他们只会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并希望学生能够领悟他的良苦用心,至于学生的小世界,显得并不重要。
我在那个位置坐了一年,成绩逐渐下滑,从此沦为平庸的学生。在一片失望之后,老师很快有了新宠,忘记了我。而被关在院子里学习后,街上的小伙伴渐渐疏远了我。我也不愿意出门了,走到大街上都会恐惧,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仿佛童年结束在那个夏天,以致多年以后,总是梦见他们年少的样子。
朋友讲过一个故事,小时候他们在大街上玩,常看到高高的房顶上站着一个男孩,孤零零的,从来不下来玩。听说怕街上“坏小孩”影响他,家人不让他随便下楼。那个角楼像是一座孤岛,始终站着一个忧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