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高速》：聚散如梦

万火归一

8.6

[阿根廷] 胡里奥·科塔萨尔 / 2020 / 南海出版公司

单行本

南方高速

8.8

[阿根廷] 胡里奥·科塔萨尔 / 2017 / 南海出版公司

包括上一本在内的合集

人在长大后，总喜欢用逻辑和道理去解释世界，也许这就是“这布盒里”流行的原因之一吧。但是“命运”，很多时候毫无逻辑，我们会去到哪里，遇到谁，做些什么，即使今天再努力地去争取、规划、预测，命运未知的魔力始终存在。

在这过程中，我们往往不是孤身一人，很多大大小小的共同体随着我们的旅程，形成、成长、消失。整个过程常常会有初识的好奇、信任的建立、共同的努力、彼此依恋却最终不得不在某个时候分离。很多人喜欢用一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把回不去的共同记忆消解掉，用道理替代感受，是我们中国人的习惯之一。《南方高速》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小团体的形成是偶然和巧合的。周末结束的高速公路上，几个车道的车都因为堵车寸步难行。友谊在吐槽抱怨中诞生，在大家生活物资都不再足够的情况下，他们自发形成了一个小组，共同解决活下去的问题。

所有人的默契随着时间逐渐增长。面对时间不可预知的堵车，男人们寻找物资、打牌聊天，女人们照顾老人和孩子。每当寒冷的夜晚降临，有家人的依偎在一起，孤独的旅行者彼此寻找慰藉。他们考虑的问题只是生活下去，远见仅限于什么时候疏通道路。标致404的工程师和王妃上的女孩渐渐萌生了爱情。

“东方泛白之际，人最需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道路的疏通是突然的，就像预设他们时刻准备着一样。404上的工程师想到要和相爱的女孩回归正常生活，充满了期望。之后他们随着不同车道渐渐错开，期望连同刚刚过去的经历，都像烟花般逝去了。

但404没有立刻走出来，他像很多人一样，一时间陷入了迷惘：

“荒唐的是，他无法抛却这些念头，九点半钟该去分发食品、探望病人，还得和陶努斯和阿利亚纳的乡下人一起分析形势；然后天黑了，王菲会悄悄来到他的车上，满天的星斗和云彩，这才叫生活……

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匆忙，为什么深更半夜在一群陌生的汽车中，在谁都不了解谁的人群中，在这样一个人人目视前方、也只知道目视前方的世界里，要这样向前飞驰。”

这一部分对人物的称呼不再是从开头开始的“404上的工程师”、“王妃上的女孩”，而是简单的“404”、“王妃”。此时小组成员们不再是一种需要互相了解、互帮互助的关系，从车开动的一刻起，他们获得了回归正常生活的许可，危机面前形成的互助小组就已经宣告解散，所以他们成为了公路上靠车辆辨识身份的“404”和“王妃”。

这篇小说的结尾深深触动了我。如果非要做个评价，小组成员都是好样的，他们已经尽其所能维护每个成员的周全。但当堵车的问题不复存在，危机下的互助小组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简单来说，它“没用了”。但人的情感并不是逻辑的附属物，它是有温度的，是不可能瞬间改变的。

我想到去年暑假的支教。我们支教队一行九人，当地两位老师，一群各个年龄的孩子，被命运安排到了同一个校园里。我们适应了生活，认识了孩子，每个老师收获了可爱的外号。每个晚上，我们在一间大办公室，听歌、聊天、玩游戏、打蟑螂，鸡飞狗跳。那蟑螂大得像蝉，绕着灯飞来飞去，打中会有沉闷的响声。我们和孩子一起上课、一起玩、一起打扫厨房，也会扮起黑脸教育犯错的孩子。 就像小说的节奏，我们一行的发展是渐进的，结束是突然的。归途多是沉默。回到熟悉的校园，再出来聚餐，都不再是办公室里的样子了。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假如你在我面前，可能会脱口而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只是我好奇，在归途的高铁上，我是如何消解自己的情绪的。我肯定没有像404一样停下车出门狂奔，试图追回不可能重来的记忆。至少我希望，我没有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来镇定自己。逻辑是这样的，可我不必时时服从。我希望当时自己哭过一场，当时如果不哭，之后便可能永远不会再为此而哭。

所以404的迷惘有意义吗？

小说结束时，他还在高速上。再过几天或者几个小时，他也许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不再以能够洗澡、吃饭为快乐，可能会有新的朋友和爱人。等讲到自己在南方高速上的故事，他会坦然说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的朋友会说：现在明白了，那当时干嘛要伤心呢？他会说：那怅然若失的瞬间，也是南方高速上故事的一部分，而且是他作为亲历者最绝佳的证明和最独特的记忆。

或许文学作品，本就适合储存这种违背逻辑，却符合人性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