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29年来，关于寒冷的4个回忆

广州最近降温了，终于穿上了一年不见的厚衣服。

每天走在路上，寒风从我身体里穿过来穿过去，我变成了一根赤裸着，躺在冰水里的枯枝。

一边狂抖，一边又觉得如鱼得水，有种莫名的欣喜，脑海里很多记忆被唤醒，就像是回到了北方。

一、20年前——我的寒冷乐园

童年的时候，老家要比现在都冷很多，经常零下十几度，即使穿着秋裤+毛裤+棉裤的无敌保暖组合，暴露的脚和耳朵还是会被冻伤。

但即使这样，也完全不想要在家冬眠，寒假的每天都要出去玩。

我家山上的房子下面就是一条小溪，冬天就会被冻成一个天然的滑冰场，我经常带着我那个机动性极差的冰车，从小溪的源头滑到尽头。

因为路途坎坷，经常会被打湿鞋子和衣服，双脚被冻得失去知觉。

所以，中途会停下来烤火，我自己带了火柴，搭建树叶和树枝的燃烧结构，不到十分钟就能生起一个火候极为合理的篝火。

总觉得自己是生火高手，要是原始社会，必定要活的久一点。

看着自己的袜子和鞋垫冒着雾气，已经被冻肿的脚感受到一种极其幸福的温暖。

但经常发生意外，树枝崩起来的一个小火星能换来衣服的一个洞，一个洞能换我妈一顿打。

往往，白天在寒冷中尽兴，晚上在温暖中哭泣。

我妈三令五申，不允许再去滑冰，悄悄藏起了我的冰车。

可第二天趁她不注意，我翻遍了整个大院，找到冰车后又急匆匆的奔向乐园。

一边心怀恐惧，一边乐在其中。

直到听到我妈的怒吼从山上传来。

远远的看到她穿着红色衣服，站在一处悬崖上，目光如炬，像是看透了我恐惧的内心。

“帅帅，吃饭，天都黑了，不知道回家？” 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刺刀扎在石头上一样。

我从一种沉浸的狂喜中醒来，大脑瞬间进入一场噩梦，垂头丧气但又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妈也不先回去，叉着腰在原地等我。

夜色之下，天越来越冷，那个黑影越来越清晰，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心脏越来越像一块掉在深井里黑色的铁。

二、12年前——冰冷的房子

那个时候我刚上高二，去宿舍报道晚了，十几个人的窑洞，只有靠窗口的上铺位置。

我妈当时已经给我备了家里最厚的被子，但是没想到我居然睡在窗边，糊纸的窗户千疮百孔，西北风很轻松的穿堂而过。

我高一的同学老雷比我更迟，直接若无其事的睡在最外侧。

但从第一晚开始，我两就在被窝里同步发抖，半夜被冻醒好几次，能听到对方翻来覆去的在打冷颤。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

“帅哥，咱两要不要一起睡？”极其真诚的样子，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当时懵了一下，我两虽然高一就认识，可真的不熟，睡一起多尴尬。

“晚上快把俺冻死了，咱两拼个被子昂”，他直接敲定了这个事，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于是我两为了温暖睡在了一起，双重棉被的加持，加上背靠着背的体温叠加，终于能睡个好觉。

但是全班人都知道了我们睡在一起的事实，这可能也是我没能早恋的一个原因。

后来还是觉得冷，因为我两总有人抢被子，刚好认识的一个好朋友在旁边租了一个平房，经常邀请我们一起过去住。

每天下了晚自习，我们都会去学校旁边的一家叫“好又来”麻辣烫，点18块钱的串串，有时候喝一瓶啤酒。

吃完以后，在旁边的小卖铺买一盒烟，三个人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穿过一条冰冷又漫长的巷子，到了家还是冷，他那没暖气，也不能烧炉子。

平时要比透风的宿舍好不少，但是下雪天就不行了，那个房子跟冰窖没什么区别，我们拿出了家里所有的厚衣服盖在被子上面。

有天晚上，三个人又被同时冻醒，那个朋友想到一个办法，把家里一个煮方便面的一体化电磁炉，功率开到最大。

烧红的锅底冒出一些聊胜于无的热气，家里好像变暖了一分，我和老雷齐声说了一句“牛逼”。

三个人就毫无顾忌的去睡了，房子没变的更冷，那个炉子也没炸。

即使过去了十几年，每次过年回去一起喝酒，酒酣之际，老雷都会突然来一句

“我们是睡出来的感情，虽然帅帅跑远了在外面，但是我们是睡出来的感情”，他看着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我说“是，是”，下意识的点着头。

我两又会端起一杯酒，默契的碰杯，一饮而尽。

三、10年前-平安夜的雪

2010年我刚上大学，在平安夜的前后，西安下了一场超大的雪，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那个时候刚刚跟小米认识，每天从凌晨聊到深夜，偶尔一句动听的话，就能让我燃烧一整天。

平安夜的前一天晚上，班级群里有人提议去活动中心门前打雪仗，我们二十几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奔袭，笑声和惊呼交织，每片雪花都能听到。

每个人的脸和手都被冻的通红，但稚嫩的脸上都是欢愉之色，内心更是一片火热。

我精心准备了一个大雪球，从后面悄悄靠近，趁小米不注意的时候，猛的跳起，双手用力，把一大团雪砸到了她头上。

她猛的回头，眼睛茫然、惊愕，最后泪水不自觉挤满了眼眶，一个南方的女孩，第一次玩雪，就不幸的遇到一个这么认真打雪仗的北方人。

我当时只看到了她错愕的眼神，其它都没有看见，也没有意识到，我初生的爱情的火花差点在那一刻差点被掐灭。

小米后来说，那个雪球差点让她脑震荡，脖子里钻进去的雪，刺骨的冷，她眼眶里都是泪，却看着我大笑着跑走了。

那一刻，她脑子里对我只有恨。

但是她依然仁慈，没有拒绝我平安夜的邀请，我犹豫了一晚上，终于在十点约她在操场玩雪。

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戴着一双可爱的粉红色的手套，我能看到，她的大眼睛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平安夜，清澈而又透亮。

我说：“我拉你滑冰吧，你把手给我”，语气尽量自然不生硬。

她没说话，但是伸出了手。

隔着手套，我第一次抓住一个女孩的手。

周围好多人都在玩雪，没有路灯，白雪皑皑的世界里，都是隐隐绰绰的黑影，好像很吵，但是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好玩吗？”

“好好玩，原来下雪这么好玩”

“那我多拉你几圈”

我当时希望时间可以再久一点，一直到世界尽头，但是小米说虽然很开心，但宿舍要关门了，她们的宿管很凶。

所以不舍的送她到楼下，分别后，在走回自己宿舍的路上，看到一家店在卖平安夜的苹果，

五块钱一个，比我们家的苹果贵十倍，我犹豫了十秒钟，跑过去买了一个，这个时候23：55，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在雪地上狂奔。

“你下来一下，我给你个东西”，电话里的我气喘吁吁。

23：58，我跑到她宿舍门口，她过了1分钟才出现，我跑过去给她苹果。

“平安夜快乐”，不敢看她眼睛，转身要走。

“谢谢，平安夜快乐”，她接过苹果，嘴角上扬。

后面传来阿姨高亢的陕西话：“甭拉话了，再不进来俄就要关门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再次转身狂奔，因为，我的宿管阿姨也很凶。

一路上景物在飞速后退，我冰冻的双手被体温化开，有些肿痒，但是我不在意，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四、6年前-离开北方的告别

那个大四的寒假，我第一次要来广东茂名去实习，买了特价机票到广州转车，早上七点起飞。

宿舍的几个人执意送我，在小寨吃了“季季红”，一家很好吃的平价火锅，但是我被辣的甚至拿出了行李箱的毛巾擦汗，他们都说是我虚。

吃完以后我们一起到钟楼的一家KTV唱歌，董黑子唱了《爱情转移》，小强唱了《改变自己》，陈东耀唱了《一场游戏一场梦》，李森唱了《神啊救救我吧》，我唱了羽泉的《天下无贼》。

凌晨3点，只剩下我跟董黑子清醒，他说：“我点了排行榜的 TOP100，我大部分也不会唱，但是我们一人唱一句，不会唱就瞎唱，但是谁也不能停下来，谁卡顿谁喝酒”。

我点了点头，说“哈哈哈，好吧”。

我们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边乱唱一边狂笑，喝光了剩下的啤酒。

凌晨五点，他们三个被我们的鬼哭狼嚎惊醒，就拉了行李箱出门，天还没亮，熬夜以后，又困又冷。

吃辣加啤酒，让我有些反胃，想到未知的远方和即将的告别，恐惧和不舍让我差点吐出来。

钟楼只有穿着黄马褂的大爷在扫落叶，我们翻过栅栏，从东大街经过钟楼脚下，横穿到西大街。

刚好有一辆机场大巴，即将出发，我买了票，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们几个还在外面看着我，每个人都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我挥了挥手，车还没开，过了一会，我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他们执着的等着我的车先走，我就隔着车窗看着他们，五分钟后情绪都用完了，车才要走，我又挥了挥手，他们终于也朝我挥了挥手。

我回过头看着他们四个人，离车窗太近，呼出来的气给车窗上覆了一层雾，他们越来越模糊，我用手擦去这层雾气，车突然转弯了，他们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想睡会，可是内心一阵空虚，怎么都睡不着。

End

还有很多很多关于寒冷的记忆，一直在我的身体里夏眠，直到冷风一吹，它们就都爬出记忆洞穴。

我总在想，我是怎么就离开了北方，在一个没有雪的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

可正因为我离开了，那些记忆才变得如此鲜活，让我想起就可以咀嚼度日。

可能这就是人生之奇妙，一切都可能是最好的安排，可能是，我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我每天走在路上，任风吹乱自己的头发，冰冷钻到脖子里，一边用手拉紧自己的衣服，一边独享着那些记忆里的酸甜苦辣。

夜色下，一个人被包裹在未知的世界里，踟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