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四十五：爱月伺庆，四嫂战情（上）

温秀才收到西门庆赶自己走的消息也猜到七八分了，多次想上门求情都被拒之门外，到这时才知道事情败露，“自知惭愧”，悻悻而走。他也应该庆幸，有万般手段折磨他的西门庆最终选择了这么一种温和且顾及面子的方式让他全身而退。既然温秀才走了，西门府的文书工作自然得有其他人来接手。

正好这一天，尚举人来拜辞，说是要上京考试，要借西门庆的皮箱毡衫。西门庆爽快答应，又借机找尚举人举荐一个会写文书的人写两篇轴文，奉贺乔大户和云理守，因为乔大户新近得到了官职，云守理升迁到朝廷做司仪指挥。尚举人推荐了同窗聂两湖，茶毕起身，西门庆封了两方手帕、五钱白金（银子），差琴童送轴子并毡衫、皮箱到尚举人家。不消两日，轴文就写成送来。西门庆将它们挂到壁上观看，“但见金字辉煌，文不加点，心中大喜”。此时，应伯爵来了，一起称赞这两篇轴文。

这里有个比较特殊的人物——尚举人。这个尚举人何许人也呢？他的存在感比较低，一直以来都是以背景的形式存在，但解释一下大家可能就都认识了。尚举人第一次出现是孟玉楼的舅舅和婆婆争孟玉楼再嫁权的时候，尚举人正是孟玉楼舅舅保举的对象，后来舅舅争不过婆婆，孟玉楼就嫁给了西门庆；第二次是尚举人家里准备给老母做棺材的木料卖给了西门庆给李瓶儿做棺木；第三次则是这次将要进京考试的时候找西门庆借皮箱毡衫。我们会发现，就在西门庆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尚举人的境况却一落千丈，从当初有资本娶回坐拥千万遗产的孟玉楼，到现在连上京考试都要找西门庆借行礼的窘迫境地。尚举人的身份是读书人、文人，而刚好《金瓶梅》是中国小说史上第一部文人创作的长篇章回体小说。那我就有充分的理由说，身为读书人、文人的兰陵笑笑生，同绝大部分身处那个黑暗腐败的封建社会之下的文人一样，怀才不遇，境地窘迫。作者刻画这么一个处于边缘，看似不显眼实则内涵丰富的角色，与其说是对文人的讽刺，倒不如说是作者可以流露出的对“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自嘲以及“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质问吧。

说话间，夏提刑的儿子来拜辞，初六就要起身往东京，房子交接给何永寿看管。早先夏提刑明升暗降，被调往东京任朝廷的司仪主管，在东京的时候就已经把房子卖给新进的清河县提刑院二把手何永寿。到第二天，何永寿正式接手夏提刑的房子，到夏提刑家时，已经是人去楼空，前后庭院一片空地，已无甚花草。至此，作者又交代完了另一个人物。随着小说临近尾声，一个个人物陆续退场。

接着，来的是汪参议、雷兵备和安郎中，不速之客登门必有事相央。原来是现任杭州知府赵霆新升大理寺丞，最近路过清河县，所以老规矩，借西门庆的家摆酒接风洗尘。比以往更加无耻的是，这一次已经先发了请柬，订好了时间地点，再过来问西门庆：“未知肯允诺否” 。西门庆哪敢推辞呢？道：老先生分付，学生扫门拱候。令人收了三个人准备的三两银子。临走时，雷兵备还不忘提醒西门庆黄四案之事，这大概是在说，那些没给够的人情，就算在这次的招待费里面吧。

隔天，先是刘内相送的一大堆东西，计有一食盒蜡烛，二十张桌围，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坛自造内酒，一口鲜猪，表面是过年之礼，实是感谢此前被人告发皇木案的人情。再有何九登门致谢西门庆解救其兄弟，何九既带礼物又磕头，西门庆说：“如何又费心送礼来，我断然不受，若有甚么人欺负你，只顾来说，我替你出气，倘县中派你甚差事，我拿帖儿与你李老爹说。”从西门庆的话中，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西门庆对何九有着深深的谢意，几年前何九帮过西门庆，这段旧情西门庆一直挂在心上。而何九的再次出现，很自然地让人感到不安，好像武松会随时出现，将几年前害死兄长的凶手一网打尽，可《金瓶梅》早已完全走出《水浒传》，有了自己的故事线，不过作者却在向读者们传递一个信息：西门庆等人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西门庆当下就坐在厅上，看着下人打点礼物果盒、花红羊酒、轴文并各人分资，先差玳安送往乔大户家，后叫王经送往云理守家。再到后边月娘房中吃饭，说贲四去了，吴二舅在狮子街卖货，今日得闲，往那里看看去。一面分付备马，戴着毡忠靖巾，貂鼠暖耳，绿绒补子氅褶，粉底皂靴，全身富贵休闲装，琴童、玳安跟随。到狮子街买卖门面，只见门店挂着花栲栳儿（染色的招幌），吴二舅与来昭正自忙着发卖绸绢、绒线、丝绵，铺子挤得打发不开。西门庆进店后边暖房内坐，吴二舅走来作揖，说一日也攒银钱二三十两。明代还属于商业资本发展的初期，商人依然处于传统抑商文化的士农工商末流，统治者没有考虑如何“满足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需求”，物流更不是很畅通，这个生意在当时真算得上日进斗金了。小说没有写西门庆的心理活动，但借助他分付来昭老婆一丈青“二舅每日茶饭休要悮了”，隐晦表现了兴奋满足的情绪。

接着西门庆见天色阴晦，冷气侵人，快要下雪的样子，突然就想起要去郑爱月家，这有点心血来潮之感。再加上本会小说前部分的情节短小凌乱，各情节之间的关联不甚紧密，这或者是作者有意为之，想通过无逻辑与混乱来烘托西门庆即将日落西山的惨淡，亦或是作者想在小说结束之前尽量将人物交代完全，不留遗憾。

西门庆见到郑爱月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下一篇接着聊。

正是：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