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失明者时代》|小说·向五
（向五摄·南京·2020.12.2） 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我再次确认，我的眼睛睁不开了，好像昨晚有人偷偷潜入我的床沿，缝起了我的双眼。糟了，我看不见了，我第三次确认，天呐，我真的看不见了......一股恐惧涌入心头，马上就要到达头顶。而我依然卧在床上，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突然想起，若泽·萨拉马戈《失眠症漫记》的人们，突然失明了，但是能睁开双眼，眼前尽是白色，像无主游魂四处飘荡。我依然在等待一个机会，那便是突然有光照入室内，眼睛通过光的刺激能颤动打开，如自然复苏般，绽放应有的色彩。
我看不见的事实已经刻在刚刚的时间刻度上，其他人会不会也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吧？，我心里蹦出这两个疑问时，感到一丝欣慰和窃喜。这两个想法让我感到没那么恐惧了，因为有人也跟我一样失明了，都在等待睁开眼。就像我是穷人，而周围都是穷人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比自己更穷，便感觉世界近乎一样，我们都是穷人，活在一个地方。因此，我心中的恐惧似乎逐渐消失，一种平和悄然取代。
外面有人在说话，我能听到。是的，我能听到，我又不是耳朵聋了，再说人的眼睛看不见了，听力会越加好，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门，不都是这么说吗。“怎么，你也看不见了？”“完了，老公，我看不见了，我刚穿上昨天买的裙子呀，准备上班呢，呜呜呜”“怎么办，老公...呜呜呜我看不见了”“别怕，有我在呢”，此后，那头没了对话，只听到女人抽泣着咽呜着。一个人突然失明了，你说谁能接受呢。
我也不能接受啊。
现在，我知道有三个人失明了，包括我自己，我的世界开始走向失明者的世界，那里现在有两个人在一起，尽管我不认识他们，在此刻我感觉失明者断然地跟现实世界失去了联系，而开始走入一个荒芜的世界，一个满是黑暗，无其他声响的世界。我感觉到那股恐惧又回来了，黑暗包裹着我的卧室，卧室如黑暗包裹着我。我可能知道现在仍是白昼，但是，我看不见，感受关于白昼散发的光和五彩缤纷。
呵呵...呵呵，我突然笑了起来，我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小说的事件竟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在我自己身上，也降临在隔壁邻居夫妻身上。简直是现实魔幻，我们突然就跳入了一个作家创造的失明者世界，太不可思议了。我忘掉了刚刚的恐惧，开始回想起小说的一些情节和多加了一些想象。那么，现在，会不会在市区方向的地方已经有一群人也失明了呢，如果这样，那可是一个末日崩塌的事件啊....
正当我脑海里浮现一些可能性场景时，一架飞机因为机长和全机人员都突然失明了，接着塔台管控室的人也失明了，在降落的时候失去了控制撞击一座高楼...BooM、BooM(爆炸声），不远处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那是通往市区高架桥的方向....接着，我听到不远处的惨叫，大喊......一辆公交车突然撞击全车，司机猛打方向盘，那慌张的双脚踩着油门直撞高架桥，砰！公交车飞出护栏，像跳水运动员弹入空中，不停歇地尖叫.....接着坠落地面，四处散落的人，失去了声响.....显然地，司机也失明了，车里所有人都失去了双眼的魔力。他们从黑暗诞生，现在又从黑暗中消失。 失明蔓延，像传染病般。城市的末日来临了，地下铁撞向了金融中心大楼，倒向了东塔方向，那里的人幸运地逃了出来，只是几个幸运的，他们奔向何处?我不知道，也许习惯地跑向地下通道，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河堤因为运沙船撞了个大缺口，汹涌江水从快车隧道灌入地下。发达城市的地下其实跟蚂蚁穴一样，四通八达，它们横冲直撞，很快就填满了地下所有通道，那里漂浮着失明者的尸体和一些城市组成要素，你能想象的，都在那里。
天空是光亮的，就如昨日一样灿烂，开满花的街道能感觉这座城市充满生机，是诞生生命之初的生机。可是现在市区，郊区已经失去了联系，或者说，我们都失去了联系。市区已经沦陷和瘫痪了，被一个可怕的失明病蔓延着控制着，将创造这些文明的人们驱赶四处，甚至就地要了他们的生命。现在我的双眼依然是黑暗的，我想也是空洞的，因为在刚刚窃喜的时候，我暗自给自己祈祷，祈祷奇迹和希望出现在我身上。
奇迹没有出现。 慢慢地，我感觉体内长出了一朵花，一朵可能是黄色的花，我不确定，但是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朵花....接着我感觉皮肤开始发青，血管里和毛孔的地方溢出绿色毛茸，像苔藓，又像刚刚长出的嫩草，可这些并未让我感到疼痛，似乎这是一种自然生长。一些生命在我体内游动，现在我能感觉到一些蠕动的虫子，从血管走入心脏，接着游到腹腔，然后又往上游，来到我那失明的双眼。 过不了多久，我的身体长出了各种植物，一棵番石榴从我腹腔钻了出来，很快长满了果子，另一株葡萄树从肩上腾出，藤蔓像身体外延伸，它们爬到了床上...接着向日葵从我头顶长出，我的大脑变成了向日葵花，胸前长出两朵木棉花，火红娇艳，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而我的双脚成了一座小型生态景观，阴茎成了瀑布，睾丸化作石头，瀑布飞落，溪水从下部流向双脚......背后忽然爬出一条蟒蛇，吐信撩拨我的双眼....
显然地，现在一些生命体在我体内延续，虽然我看不到它们。 也很快，这副进化了万年的生物体，变成一个多生物性组成的生命体了......我暂且不晓得如何称呼它，但可以肯定，现在的我已经死去，意识也已经消失，成为自然或者回归到自然的那部分——无意识的举动，四处蔓延的力量，生命起源开始到扩张那样的流动。 失明者，造物主不再在乎了，城市的概念也消失，留下的残骸和那些文明的印记成为空气和泥土的部分，如果有谁要记录或考古，就让他们过来吧。如果早些来，失明者也许会被拯救，也许....
一切仅是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