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性侵，不只是异性

看到友邻写的，为什么性侵容易发生在熟人间，也不一定是异性，便想写下自己的经历。

2008年我刚来北京上大学，宿舍八人间，上下铺，没什么隐私，但宿友之间关系都挺好。我下铺是个短发女生，比较man，男友力，对全宿舍人都特别好，就叫她短打女吧。

她日常帮我们打水啊占座啊打饭啊什么的，女生也经常一起上厕所，去澡堂相互搓背，也赤裸相见过，某种程上也是表达友谊的方式。毕竟那会儿我还是个十八岁的处女，恋爱都没谈过，完全没想过有啥其他的问题。

后来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一些征兆，女生之间牵手很正常，但是每次短打女牵我的手，我就感觉跟过电一样（不是指心动，就是和女性之间牵手的那种感觉完全迥异）。她还会很用力地捏我的手，经常手心里全是汗，无奈我当时不懂行。

她力气很大，会经常在宿舍以“看看你胖没胖”的称重理由，公主抱我，也抱过其它女生。我觉得都是大家关系好，嘻嘻哈哈还挺亲热的。我也确实觉得我和短打女的关系挺近，她很照顾我云云。想起来我也是享受了一些虚荣心，即一个女孩子对自己很好的那种感觉，是某种对亲密关系的需求。

我本身对亲密接触、隐私、性也比较脱敏，女生之间相互抓个胸、捏个腰、挠个痒、抱一下、亲一口也是常事，我也会发起这样的亲密举动，在宿舍也经常穿得很清凉，作为纸上谈兵的老司机，我还带着全宿舍女生看苍老师，可能因此给人比较开放的感觉。

后来我回想，感觉自己给出了错误的信号。是的，女生就是这么容易反思和自我检讨。转折点发生在圣诞节。那天全宿舍都出去过节了，出去前她们也撺掇我一起，但我老毛病犯了，发荨麻疹，又发烧，吃了药躺在上铺，昏昏沉沉，全身无力。

记不清几点，短打女回来了，我们大约应和了几句话，她就爬上了我所在的上铺。到那时我还觉得没什么，因为女生偶尔也会一起睡，我还蛮喜欢和女性朋友睡觉的，睡觉的时候还特别喜欢熊抱别人。我当时以为她要陪我，就只说：我头好痛，不用陪我了。

然后她，压到了我的身上。

之前说过她力气很大，能熊抱起98斤的我，体力上是绝对悬殊，压上来以后，我整个人根本动不了，脑子也短路了，还没等我有反应，她就开始亲我，先是脸，然后是舌吻，脖子，耳朵，并且开始摸我的胸和下体。

我挣扎，但是生病，加上药物作用，再加上体力悬殊和惊吓，挣扎完全没用，她按住我的手继续动作，含糊不清地说：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虽然我平时在她们面前就是个老司机，满口脏话荤段子，但是由于某些原因，我性经验完全为0，就这个舌吻都还是我的初吻。伴随着害怕的，这时候最让我羞愧的并不是“我被侵犯了”，而是“我的身体居然有反应了”。我还是个钢铁大直女。

在那一瞬间我想过很多，毕竟我已经厌恶了当一个处女，当时的情况目测也短期之内没有和男性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性，生而为女人又有欲望有需求，我甚至问自己：要不然就这样破处好了？

然后接下来她的一个举动让我做出了决定。

在这段脑内选择的时间里，我的身体并没有停止反抗，但力气小+生病脱力+生理反应，对方是能感受到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因此受到鼓励或者是有错误判断，便开始模拟男性做爱的动作，上下耸动。

我立马吓哭了，一边狂哭一边推她（当然推不动），真的跟眼泪决堤一样，说：你别这样，我还是处，我害怕。然后疯狂循环“我还是处”。

感觉是这四个字起作用了，她停了下来，一边跟我说对不起一边帮我擦眼泪/亲掉眼泪，然后就下床了。

接下来的我实在太困，过敏药有嗜睡功效，我就一边哭一边睡着了。第二天，我们再看到彼此，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跟其他侵犯故事不一样的是，我们之后并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或者仇恨撕逼，我好像有过一段时间和她关系淡下来，她还找我们同宿舍的人谈心哭泣过，说她很喜欢我但是我们不可能。总之后来我们回到正常舍友关系，我也很注意不再和她有肢体接触之类。

后来她又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也受情伤，我们全宿舍还一起安慰她。在她犹豫自己的性向以及是否要出柜时，我们全宿舍还一起鼓励她，我也和她讲过很多LGBTQ自然正常合法合理更美好的话。毕业后我们就不联系，听说她和自己的女友都被双方家庭接受，我也觉得特别好。

我自觉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受到太多的“伤害”，不知道是不是自我保护机制的启动，但我经常开玩笑说没办法变成bisexual就是因为这件事的阴影。但当时那种被体力悬殊的人压制住，离非自愿的性行为一步之遥的害怕还是非常清晰，后来很久我都会做梦梦到她压在我身上。

写下这段经历是因为我觉得它还是有很强的参照意义：熟人、体力悬殊、毫无防备心，都是熟人性侵案例的必备条件。再加上同性、好友，更是很难让人有警惕。而被侵犯者在当时的那种难以反抗、无力反抗、甚至还在思考自己该不该反抗的心情，都太真实，以及，太带来羞耻感了。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熟人侵犯案件犯罪隐形，难以调查取证，难以判定的原因。犯案的突发性是一方面，当事人的羞耻感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作为一个对性非常脱敏的人，我在事后都会反复回想：我是否给出了错误的暗示，我是否对她的进攻有任何回应，我是否拒绝/反抗得不够坚决，我是否早就让她觉得我们有成为情侣/炮友的可能。但这些问题都无解，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假设一下，如果对我做这些事情的是一个合租的男室友，那我之前那些不避嫌的举动，几乎可以被认为是勾引/邀约了吧。

在这种事情上，喊口号，或者告诫任何一方要要怎么样，感觉都像在“抛开个体谈剂量”。“保护好自己”是万金油句式，也等于没用。

难道要让每一个人都变成步履薄冰的守贞人吗？类似这种情况，可能侵犯方也未必觉得/意识到自己是在侵犯。

这不仅限于某类性别，两性/同性/熟人/友人交往过程中的进攻、狩猎与主动、追求、示好之间的界限如此模糊，到底是世界没有教会我们规则与边界，还是我们在太多试探中已经习得了，规则与边界可以被无限拉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