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316/318

我脑子里一直记得那趟车不是K316就是K318,西安至广州的火车,途中会在株洲停靠,连接我的家乡和大学,可现在在网上查询,这趟车却是西安至南宁的。
我不知道是因为年代久远,车次更换了,还是我的记忆出现差错,毕竟,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曾经想把她们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可现在想起来,她们依然清晰的历历在目,或许这久远记忆的存在就是让我把她们写下来吧。
那么既然我的记忆中她是K316,那我就当她是K316吧,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那趟车上有关的人和事。
2006年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去毛爷爷的故乡上大学。金秋九月,西安城里已经进入早秋,飘起了细雨丝儿,长袖也上了身,可在18个小时后的长沙,依然是热气滚滚。那么长的时间坐在狭小的空间,下火车时不知是气候还是久坐的原因,当我第一次踏上长沙的土地时,感觉地面是软的,身体是摇晃的。我想这是第一次,以后就会慢慢好些,可事实证明,事情不总是越来越好的,很多时候,她都是间歇性的。
一、春运永远是最“精彩”的,2007年的开学季,我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去学校,买的票是靠近车门的,不知是不是上车晚了,我的座位上做了一个姑娘和她的朋友,她们本想站起来让我坐的,奈何门口人太多,她们站起来也没办法挤出来,我们彼此尴尬的对笑了好几次,我说那你先坐着吧,等会儿车开了人就走动了,我再进去。于是我就推着行李箱背着包和一群人挤在门口的过道上,一只脚还是悬空的。这个时候,上来了一对身材高大的新疆夫妇,他们俩挤到我的身边,开始了吵架式对话,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说的不是汉语,而且语速极快,嗓门也是很高的,所以我分不清到底是聊天还是吵架。他们的身材都很高,我这一米六五的身高,在逼仄的空间里无法抬起头,也就无法判断他们对话时的表情。于是,我就这样度过了我的火车人生的漫长半小时,听着一对新疆夫妇在我脑袋上进行了半个小时的吵架式聊天。
二、这一趟车的票很不好买,买票要早早地。否则,花了同样的钱,很有可能别人坐的,你就得站着。有一年暑假后开学,火车到信阳时,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
我坐的车厢当时人不多,几乎没有人站着,每个人都有座位,车到信阳站,上来了四五个买了坐票的学生,他们的座位被四五个没有买到坐票的社会人占了,作为手里有坐票的学生,他们理所当然又带有些许傲慢强硬态度让这几个社会人让座,无论从规则上还是道理上,社会人都应该把座位让出来的。可他们或许是被这些许傲慢强硬的态度刺伤了,想想他们花了同样的钱,上车还比这些学生们早一些,却没有买到坐票,越想心里越不舒服,索性耍起了一些无赖,恰巧这几个学生都是法律系学生,激情和热血的大一新生,随即便用了刚刚学到的法律知识试图去说服和教育这几个不讲道理的社会人,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把座位自觉的让出来。可社会人一旦耍起赖来,那肯定是不讲道理的,所以无论学生们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社会人就一句“我也是花了同样的钱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坐”,来来回回就这一句,真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双方交锋良久,最终学生们还是放弃了他们的法律知识,叫来了列车长,在精通人情世故的列车长的调解下,社会人让出了位子,学生们也收起了法律条文。列车长说“哎呀,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几个大人就不要欺负人家小孩了,小孩子们,你们也不小了,你们挤挤给他们让让,大家都平安到终点嘛,是不是。”
三、学生一般是春运的第一波,比部分打工人要早一些回家,大三那年的寒假,我在车上碰到了一位年轻妈妈,她的年龄应该比现在的我要年轻,她独自一人,行李也很少,说她家孩子病了,她着急,赶紧买了票就从广州往回赶,时间太紧没买到坐票。
我上车时她已经坐在我的位子上了,小心的问我能不能挤一下,我慌忙说,能啊能啊一起坐吧。我的座位在两人位的这边,我怕挤着靠窗的乘客,便和她一前一后的坐着,她刚坐下时非常的拘谨和抱歉,带着讨好的意味和我寒暄自己为什么没买到票,我更加的诚惶诚恐,屁股一点点的往前挪,生怕这个担心孩子的年轻妈妈坐的不舒服。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在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哐当中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身体也渐渐地倾斜,试图找一个舒服的支撑,我不算宽阔的后背成了她的首选,当她靠过来时,我特别紧张,全身僵硬不敢动,事实证明,这样坚持不到十分钟我的脖子就酸了,我轻微的动了动,结果她靠过来的更多了,仿佛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了我的肩头,这次我连十分钟都没坚持到,因为她咯的我肩膀骨头疼,我试图把她的头扶到座椅后背上,可是无论我怎么扶,她的头总是执着的返回到我的肩头,我们就这样无声的搏斗了好一会儿,她始终没有醒,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有些诡异了,或许她想寻找更舒服的方式,她用手环抱住我的腰身,整个人伏在我的背上,鼾声更响亮了,我震惊了,她像抱抱枕一样抱着我,我都挣脱不了,我不知道人睡着的时候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我又总仰天长叹的绝望。
这时对面的大叔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直接上前把她推醒“我说你这位姑娘也真的是,人家小姑娘出于好心,和你一起挤着坐已经是很好了,这么挤的车厢,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先靠着小姑娘睡,现在怎么还挂人家身上了,你辛苦,人家小姑娘不辛苦啊,别人在你困难时施于援手,你不回报也无妨,可不能肆意享受别人的善意吧,不能欺负老实善良人吧”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我们这节车厢。
四、我常常会坐的时间都是十多个小时的,在车上过夜是不可避免的,春运的火车上人挤人,在硬座车厢坐着的站着的比比皆是,大家白天时熙熙攘攘,和刚刚认识的人天南海北的聊着天,玩着扑克牌,直到深夜十二点,人们在座位上,座位下,过道上找一块地儿,铺上报纸,短暂迅速的入眠,待到天亮时各自返家。所以十二点过后,过道上就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没有座位的疲惫的人,这个时候,基本没有人走动,一是因为走不动,再者都不愿去叫醒这些已经睡着的人。
那晚凌晨十二点已过,车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一个男孩背着一个女孩从车厢的一头穿过过道,不断地轻声说着对不起不好意思麻烦让让,被吵醒的人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不情愿的慢吞吞的挪动着身体,一位被吵醒的大叔大声的抱怨着“刚刚睡着就被你们吵醒,三更半夜的能不能别来回走动啊”这时,男孩背上的女孩压抑的哭了,声音轻轻的,断断续续的。“好了好了,这女孩急性肠胃炎,已经疼的不行才叫我们的,互相体谅一下”跟在后面的列车员解释说,女孩埋在男孩背上的脸上有汗珠,或许是疼的,男孩就这样背着她穿过睡满人的过道,女孩一直低低的哭,不知是委屈还是疼痛。
“听说姑娘是一个人,背她的男孩也不认识她”
“是的呀,是她的邻座”
“哎呦,一个小姑娘自己在车上发生点事多让人心疼”
“幸亏碰到好心人啊”
车厢一阵小小的骚动后,又归于充满鼾声的平静中。
五、我一般都是在株洲下车,再换乘大巴到湘潭,株洲是一个极大的换乘站,虽然站点停靠时间久,可是上下车的人同样多,这个时候如果你没有及时下车,很有可能就会下不了车。
那年我和一个高中同学一起走,我们买到了不同的车厢,下车的时候由于互相找彼此,我错过了下车的最佳时机,站台上的人蜂拥上车,和行李在过道上挤成一团,我拎着行李包,逆着人群寸步难行,眼见列车已隐隐有行驶的迹象,我心下着急,迸发出我人生最大胆的举动,我抬脚踩上旁边的座位,借着这一脚的力量,踩着能踩的一切地方,抱着包在半空中发足狂奔,听着身后的抱怨和咒骂。我清晰的记着我踩到一位大姐穿着长靴的小腿上,她非常生气的在我身后质问“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你把我的靴子踩坏了你是要赔的”很奇怪她关心的不是她的小腿而是她的靴子。不过不管她关心的是什么,我都对她以及我踩过的人感到很抱歉,最终因为我没素质的行为,我在车开动之前下到了站台上。
看到慢慢向前方开启的列车,长吁了一口气,我终于在我的站台上下车了。

坐长途硬座车是件辛苦的事情,需要良好的体力。纵然现在有了更快更舒服更便捷的交通工具,但出于价格考虑,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会选择硬座,我现在回到了家乡,不用再经历春运,但是谁知道,未来的生活中我会不会再次加入春运大军,而那些年发生在我记忆中的K316/318车厢里的人和事,高个儿的新疆夫妇,与社会人辩论的法律系学生,回家看望儿子的年轻妈妈,凌晨突发急病的女孩,在株洲被我踩到的大姐,在我脚上跳来跳去的小朋友,还有永远伸不直的腿,闻着不舒服的泡面味儿,肿胀的脚,过了一晚上就没什么感觉发软的牙齿。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想写的时候,他们都一下子浮现出来,就像那段青葱的岁月,虽已远去,却从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