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和我去扶贫
先介绍一下人物关系。我毕业三年。正在处于摩擦性失业当中。三胖是我前公司的同事,一米八三,205斤。看到他你就会想到那种叫多肉的植物。但他可不是虚胖,小时候练过柔道,国家二级运动员,后来为了营生,学会了电脑画画。面试时唬住了我们没见过世面的老板,活活在我们广告公司混了一年多,直靠到公司倒闭。 原来他住在南五环外的一个村子里,我租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小间半地下室屋子里。那时只要加班,他就来我这儿蹭睡。后来没跟我打招呼,竟然把五环外的那间平房给退了,正式寄居在我这里。一开始我睡床他睡沙发。有几次早上醒来发现他睡在地上,我就起了恻隐之心,把他请到了床上,我去睡了沙发。 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在一家上市集团公司——西葫芦食用油集团,做行政工作。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问我这个闲人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个志愿扶贫的节目。有摄像组跟拍,可能还能上电视。我问包吃包住吗?他说吃住住农户家。我当即就答应了。 三胖听了很激动,连吃四、五天方便面了,想开一开农家菜的荤。另外,他说自己待的浑身肉紧,也想来一趟公费旅游。他央各我给他也报个名。 我又给我同学打过去,同学说,太好了,正缺人呢,公司的人都不愿意去。但你们需要真干活,我们是真扶贫。我说,你放心吧,这哥们去了,农户家的大牲口就可以歇年假了。 本来我们想找两件有补丁的衣服换上,但没想到节目组提供服装。我们换上印有“西葫芦”牌花生油的夹克,坐上一辆漆着“西葫芦”牌花生油广告的中巴车就上路了。志愿者一共有六人,分三组,每组一个摄像师跟拍。我和三胖一组。三胖在路上非常健谈,没多大工夫就混得和其他志愿者是一个公司的了。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就进山了,在山里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停在了一个四面环山如假包换山沟里。我们问这到河北了吧。摄像师说这里还属于北京的神经末梢。再翻过一座山就是河北的神经末梢。 我和三胖在摄像师的授意下面带微笑,手里各拎着一桶“西葫芦”牌花生油,端送到农户吴大哥的手中。吴大哥腿有些跛,但冲着镜头站得笔直。我看三胖不紧张,我也假装不紧张。三胖是参加过大型柔道比赛的人,心理素质极为稳定,即使深更半夜把他丢在这深山老林里,我都不替他紧张。因为他肯定稳居食物链的最顶端。 吴大哥家的房子和别人家的一样都是用石头盖的。一共有五间,石头墙的院子有篮球场那么大。猪圈比我的宿舍还要大两倍,里面养了两头猪。吴大哥说春节前卖那头大的,另一头留着自己过年吃。三胖说,城里的猪肉不好吃,到时候便宜卖给我们一些,让我们找一找过去的影子。吴大哥就笑。 扶贫从喂猪正式开始。摄像机架好了,摄像师打出OK的手势。吴大哥拌好一大塑料桶饲料,又对着镜头郑重地打开“西葫芦”牌花生油,往桶里倒了一点,搅拌均匀。放到屋门前让三胖拎出去喂。 他单手提起塑料桶就像海边孩子拎着玩沙子的小桶,轻松地把饲料倒进食槽,我和他扒在木栅栏上看。只见那只大猪,慢慢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向我们走来,但瞅了我们一眼,又停住了脚步,老远望着猪饲料。三胖嘴里啰啰啰地唤着,但那头大猪还是原地踏步,不敢走进。我说猪害怕生人,你先退下。三胖说你也退下。我说我这么瘦,大猪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你长的就像屠夫。三胖退到了一边。果然大猪又瞟了我一眼,信步走过来了。我啰啰啰唤那只小猪,但小猪趴在猪粪里屹然不动。 等大猪吃完,回去下榻。吴大哥又唤我拎猪食。一个大黑铁筒,大半桶泔水。有馒头块,烂菜叶漂着油汤,我拎之前,吴大哥又对着镜头郑重地打开“西葫芦”牌花生油,往铁桶里兑了一点,搅拌均匀。我两只手吃力地拎起沉重的泔水桶,摇摇晃晃地拎到猪圈旁,泔水差点甩我一身。我叫三胖过来往食槽里倒。三胖有些不情愿,他瞅了一眼摄像机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单手拎起,哗地一声倒进了食槽。我喘着粗气啰啰啰唤那只小猪,小猪站起来,但还是不敢过来。三胖自动退下,小猪走了过来。 抽支烟的功夫,我们又要劈柴了。每年冬天来临前吴大哥要劈出一冬的柴火。吴大哥刚要简单给我做个示范。三胖马上打断他,这活我在家经常干,熟练得很。吴大哥就躲到了镜头外。三胖先登场,我候场。只见三胖高高抡起斧头,一个力劈华山,斧头刷地甩了出去,从我耳旁嗡地一声飞了过去。哐当一声,把院墙边上的大酱缸砸碎了,大酱流了出来。我跟大酱几乎同时着地。三胖扔掉斧子把,跑过来掐我人中。吴大哥哎呀地叫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酱缸。“这是要吃一冬的大酱啊!”吴婶端着一个大铝盆向酱缸冲去,夫妻俩忙着把没沾土的酱往盆里捧。 我晕过血,晕过针,没想到还晕斧头。我说, 三胖,你看看我哪儿伤着了?三胖说,你哪都没伤着,就是神经太脆弱了。然后转身冲这镜头说,这骨碌掐了,别播。摄像师也跑过来,边跑边说,不拍了,不拍了。 鸡鸭鹅列队集结在酱缸周围,咯咯咯、嘎嘎嘎地叫,眼睛都泛着红光。有两只公鸡已经站在缸沿上了。吴大哥和吴大姐一边蒯酱,一边轰它们。我和摄像师跑过去帮他们轰。缸沿上的那两只公鸡被我们吓得飞起来老高,但大部队依旧围着酱缸不走。咕咕咕,嘎嘎嘎地叫,吵得我又要犯晕。 三胖从大酱里把斧头刨出来,很像刚刚出土春秋战国时期的文物。他从缸里舀水冲了冲,把斧头把插回去,打了木楔子固定,又回去劈柴去了。 十几分钟后,吴大哥吴大嫂终于把大酱倒腾到铝盆和坛子里了。我和摄像师就坐在屋门槛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三胖劈柴。 吴大婶在屋里冲我们喊,中午就吃酱焖豆腐,酱焖茄子。再炸点酱,下点挂面吧。 摄像师回头说,好,炸酱的时候,用“西葫芦”牌花生油,我补几个镜头。 中午前,三胖把劈好的柴火码在院墙边,半人多高,一院墙。然后进屋吃了六碗炸酱面。吴大嫂说,这小兄弟身体这么沉稳,干活怎么这么飘呢? 这吴大哥看着挺老实,但我发现他很机智地把一些重活都安排在今天这期节目里了。刚吃完午饭,就安排我们下午磨面。三胖推了十几分钟就头晕。我转了几圈也晕。三胖问吴大哥,能不能管邻居借头驴来。吴大哥笑着不说话。 吴大嫂把她的红头巾给三胖让他蒙住眼睛。三胖一边转一边说这东西挺科学,对驴对人都管用。我戴着转了几圈感觉确实好多了。但时候一长,红头巾就又不顶事了。我现在又多了一个毛病,晕磨。看到碾盘就感觉它在转,不敢多看。 三胖把我扒拉到一边,用红头巾蒙上眼睛,大声吼着,转着圈跑了起来。不知转了多少圈儿,终于磨不动了。双手撑着墙喘着粗气。突然轰的一声,墙塌了! 吴大姐哎呀了一声,这小兄弟干活这么飘呢? 三胖望着墙发呆。我没干什么啊?我赶忙说,大嫂别急我们肯定给墙砌上。 一会儿,邻居大婶手里拎着两只鸡走进院门,我心里窃喜,三胖心情也瞬间平复。一定是给贫困户送温暖的,晚上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大婶说,小吴在家吧。墙倒了把我家的两只鸡给砸死了。吴大哥指了指三胖说,那你得找他。 我赔您。三胖说,多少钱? 大婶儿说,这是溜达鸡,不是吃饲料的肉鸡,一只50块钱吧。 三胖咕咚咽了口吐沫,说。两只50吧。我没带那么多钱。 那可不行,这鸡是溜达鸡,不是吃饲料的肉鸡。 我和摄像师赶紧上前打圆场,就50块钱吧。您还不用上集市上去卖了。这个胖子不是什么大老板,他真没钱。 那怎么行,这鸡是溜达鸡,不是吃饲料的肉鸡。 好好好,溜达鸡,给你。一百。 说着,三胖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给了大婶。 就是嘛,这鸡是溜达鸡,不是吃饲料的肉鸡。 大婶把鸡扔到地上,转身走了。 太阳落山前,我和三胖又喂了一次猪。吴大嫂坐在院子里,把两只溜达鸡拔光了白条鸡,自言自语道,一会儿用大酱焖上。 三胖听了赶紧喊,大嫂,咱能不酱焖吗?我现在一打饱嗝全是大酱味儿。 那怎么做?墙不给砌上,我吃什么都没味。大嫂说。 唉,三胖耷拉下脑袋不说话。 一只炖汤,一只红烧吧。摄像师发话了。 晚上,饭桌上摆了两大盆鸡和一大盘蒸土豆。 吴大哥拿出一瓶白酒,说,晚上喝点酒吧。 我和三胖望着摄像师 摄像师说,喝吧,晚上不拍了。 三胖说,太好了,眼睛盯着两大盆鸡直放光。嗯,这跟我想象中的农家菜距离不远了。 由于太累的缘故,我们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把两大碗盆鸡肉吃得干干净净。三胖吃了四碗饭,最后把锅里的锅巴都刮了出来,把锅刮得锃亮。 吃完饭,三胖还要酒喝,“我都请你们吃鸡了,吴大哥就再拿一瓶酒出来嘛。”吴大哥说,饭菜都没了,别喝了,你们明天还得早起买水泥砌墙呢。 三胖说,吴大哥,误不了事,明天肯定把墙给你砌得漂漂亮亮的,这活我在老家干过。最终吴大哥也没拿酒出来。 晚上睡觉,我、三胖和摄像师睡在一铺火炕上。床单我们扫下了一两半的土。被子花色鲜艳,好像是现借来的。我们在幽暗的灯光下观察每一寸被面、被里,看看是否有爬行着的或者隐藏不动的虱子。没找到,但我们还是把被子拿到院子用笤帚一通猛扫,扫完又一阵抖搂。三胖只抖了三抖,就在第三抖,羽绒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羽绒全飞出来了,吴大哥从窗户里瞥见,跑出来说,哎呀,哎呀,我以为下雪了呢。 吴大嫂嘟囔着,哎呀,这可是从村长家借来的羽绒被,这可咋弄啊。 我和摄像师赶忙蹲在地上捡羽绒,胡乱地往被子的窟窿里塞。吴大嫂一把被子从三胖手里抓过来,“给我,我赶紧给缝上。”说完扭身抱着被子回屋去了,边走边唠叨,“这小兄弟身体这么沉稳,干活这么飘轻。 一会儿,吴大嫂就把缝好的羽绒被送了过来,三胖盖上直说这下被子厚薄合适了。话音刚落便鼾声大起。摄像师时不时地用脚踹他,但根本不起作用,他太累了。我很快就睡着了,三胖的呼噜声早就是我的安眠药了。 翌日一早,我们被手机闹钟叫醒。早饭是白米粥、馒头、咸菜。几粒白米沉在碗底,让我想起红军过草地的艰苦岁月,碱面馒头黄黄的让人没有食欲,咸菜疙瘩我看着吴大嫂从缸里捞出来洗都没洗一下。吴大哥和摄像师一直哈欠连天。吴大哥说,哎呀,这小兄弟的呼噜可了不得,我就觉得过了一晚上火车。三胖说我太累了。吴大哥说,唉,睡不着觉更累啊。摄像师直点头。说了句,真是难忘今宵啊。 吃完早饭,吴大哥找来一辆三蹦子。一位老汉开车送我们去镇上买两袋水泥,和半车砂子。回来后,我和灰,三胖站在长板凳上,拿着灰铲砌墙。吴大哥短腿站在台阶上,长腿站在地面上抽烟看着。半个多小时,三胖就把墙砌好了,但多出了十几块石块。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拆收音机的经历。吴大哥皱着眉头瞅着三胖垒的墙说,你砌墙真省材料啊。三胖故意使劲拍了拍刚垒的墙说,节约嘛,但保证结实,再也推不倒了。大嫂扫着地,斜眼看着像狗啃过的石头墙,这小兄弟身体这么沉稳,干活这么飘轻呢。 中午吃过炒鸡蛋和酱焖土豆,我们一行人就要离开了。吴大哥握着三胖的手说,谢谢啊,三胖说,吴大哥,到北京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烤鸭,咱全聚德。 大嫂说,嗯,这小兄弟沉稳。 三胖接了句,就是干活飘轻。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 入睡前,三胖躺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确实是真扶贫,干了那么多活,还花了老子200多。我说,后悔了吧。他吐了口烟说,其实我们家和吴大哥家条件差不多!我吸了口烟没说话,你说吴大哥不会哪天真来北京让我请他吃烤鸭吧。我说,那得先让他干两天活再说。三胖笑了,咱这儿哪有活啊。唉,咱俩先找点事干吧。 说完他扔掉烟头,鼾声随即大起。我服下这剂安眠药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