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妹妹得意洋洋的脸,半扎的头发翘得很高,多年来一直喜好穿松垮的衣服,咣咣当当地挂在她细小的身子上,田野的风吹过来,她扶着桥栏背对我,美美地等待我给她拍照。
那是2017年,我们还住在城西的农村。我上班的激情还没有消散,工资微薄的妹妹却也十分知足,爸爸的担子卸下了,开始慢慢享受生活。没有房贷,没有下一代,我们仨就沉浸在只有我们仨的慢生活里。
入秋的傍晚,吃过晚饭后,爸爸就披上外套出门,他要到南外环路上走步。我和妹妹一方面看我爸一人走怪孤单的,一方面也闲来无事,也正好当锻炼了,于是一拍即合,就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爸身后。
妹妹那会儿又迷上了滑板车,就拿着滑板车去。我爸走得专注且认真,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匀速前进,我和妹妹边走边玩。
南外环路上,出了村子就没了人家,一面是大地,一面是矮山。远处有整齐有序的稻田地,放眼望去,心旷神怡。村子里的人都喜欢晚饭后来这边走路,晚上的车不多,路上又平整宁静,空气清新。
我多少年都不曾见过爸爸步履矫健的样子,虽然脸上还是雕刻着严肃的痕迹,但是他的步子是欢快轻盈的,还会偷偷看我们在一边无聊的自拍,偶尔还会告诉我们哪一块的景色美丽,示意我们拍照。有时候我会没话找话,说起一些从前的人和事。
我想这世上大概只有我们三个彼此最懂,有一样的骄傲和自尊,一样的苦楚和思念。每当我和爸爸说起那些事,他会特骄傲地,像一个学者,和我娓娓道来,他从一个当事人变成了第三视角,还带着一些评判。只有说起这些遥远的事,他才会变得平和。我们都刻意绕开了当下,这已经松缓却还没有理清的当下,我们都不愿意触碰,连乐观都是假象,而只有妹妹除外。
在我眼里,妹妹始终都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小孩子,不操心衣服洗没洗,三餐吃什么,不想爸爸未来一个人的生活,不想我嫁人会怎样。她挣了工资就全部投到爱好上,而我总要为家里花掉一样才能弥补我为自己买一样的内疚。我羡慕妹妹可以大胆地自私。可是,我和爸爸还会一如既往地斥责她,宠溺她。
妹妹从小就淘气,好像这世界唯她独尊一样。风风火火,不在乎穿着好不好看,干不干净,她的许多小心思大概都藏在不被任何人发觉的某一瞬间里。大多时候的她都是皮实而不拘小节的。我们就会敞开了说她,打她,吓唬她。过后她还会照常淘气。五岁的时候,只有妈妈能够管住她。妈妈的方法就是用手指甲掐她的脸蛋,后来因为它总是以妹妹脸蛋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暴力结果展示人前,妈妈就改为掐大腿根。虽然妈妈把她的秘诀逢人便讲,但是当她走后,依然让我和爸爸因为妹妹无人管教而犯愁,妹妹却高兴得如同获得自由的鸟儿。
长大后的妹妹已经收敛了许多,甚至我也忘记了她淘气得让人束手无策的儿时。只是她每一年看不见的成长里,我都忽得如梦一场,发觉她已经不如从前般乐观活泼,调皮捣蛋。
我翻开这张相片的时候,已经是2020年。2017年也不过是前两年的事儿,如今我们再同框,容貌的和谐都是美颜相机调和出来的了。当我看到17年,我们三个一起散步的画面,我还没有忘记那个傍晚,也没有忘记我们每个人的心情,没有忘记妹妹依旧满心家人相聚的快乐。
我与妹妹还在一个城市,周末会约上聚餐。然而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偷出彼此一点时间来,其余的时间里,我也不知道妹妹一个人是如何度过,又是不是感到孤单。
爸爸今年七月份去了秦皇岛,我们三个人的日子就这样嘎嘣一下子散开,然后慢慢习惯。
我希望我们还会一起散步,一起回家,没有负担,心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