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神病家属的自白

2020年12月22日 星期二

今天是我到家的第四天，也是我离开家的日子，前一天晚上买好了高铁票，本来想着好好陪我妈一天的。但是她的精神状况彻底把这一天搞砸了。

03:00 AM

她醒了，开始喊姥姥，喊我的名字，我不再像第一晚那样迅速起身，而是极不情愿地起身，扶她上厕所，给她倒水，喂她吃糖，给她开电视，开灯，开电热毯，一遍一遍，后来我不再理她，蒙着被子不回应，渐渐睡着。

10:30 AM

我被手机的震动声叫醒，处理了工作上的事情，起床。这时候她从舅舅家回来了，小姨和姥姥着急回舅舅家做饭，于是我说我来看着她。她捡了一会儿柴火就要去舅舅家烧火，我哄她说你先坐一会儿，我收拾完行李和你一起去。她说好，但等我拉着行李箱出门，她已不见踪影。我奔去舅舅家，她果然在，指使着别人给她倒水。经历了前两天的事情，此时我对她已经全无耐心，我开始吼她，怼她，姥姥拉我也不能消除我的一丁点愤怒。

我爸昨晚回来了，但我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三妹和我说，她劝爸爸带我妈去医院做检查，他回：看看吧！我听着这些，内心十分凄凉，我觉得这就是夫妻，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甚至觉得，一度我把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前一晚我跟他讲，从家里带几件干净衣服，我要带我妈去洗澡，换一身干净衣服。他说好，但中午时候他发微信告诉我在家吃了午饭再去姥姥家找我们，我很难不觉得他在拖延时间。

12:30 PM

我给我爸发微信问他吃完饭了吗，他回，已经在姥姥家了，我嫌麻烦，跟他讲，你直接来舅舅家，我已经回姥姥家3趟了，洗澡该拿的东西都已经拿完了，他不再坚持让我们回姥姥家，骑着三轮车到了舅舅家。

这时候我发现他没有带够一整套的换洗衣物，就问他怎么没有带裤子。他有些手足无措，说没找到。我有些不满，可能表现出来了，可能他感受到了，可能他没感受到。总之我们所有人，舅舅舅妈小姨姥姥，都开始劝我妈去洗澡，可是她不肯，她要去银行取钱，要去给我妹盖章。我耐着性子回了一趟姥姥家，给她拿银行卡和身份证，连哄带骗把她骗上车。

路上经过一家乡村超市，姥姥心疼她穿着单薄，我觉得那就买一件加绒睡衣外套吧，没想到老板要价25，她要砍到20，我觉得好没意思，去超市里面买毛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一件外套穿身上了，还要递给姥姥买一件类似的外套，姥姥接过去，放在了超市里没有拿，然后我妈手里抓着一条裤子说要买，我不耐烦地从她手上把裤子抢过去，结账，走人。旁边有一个中年男人站着看笑话，我很讨厌他。

14:30 PM

我们三个人到了澡堂，在我把换洗衣物从车上拿下来的空档，我妈已经快步走进澡堂。等我走进去，她已经要了一瓶矿泉水，和老板攀亲戚了。老板说这瓶水送她了，我觉得有点丢人，很不耐烦催她换拖鞋。从进入澡堂开始，一天中最精彩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第一晚睡觉的时候，我就觉得小腿和脚腕部分有点痒，当时我就知道可能过敏了，但后来不痒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都是和衣而睡所以一直没看过。在澡堂脱衣服的时候，姥姥提醒我说：XX，你的腿怎么了，我低头一看，kao，两条腿红红的，全是疙瘩。这时候我已经有点崩溃了，我本来觉得这次回家我没怎么受伤，直到我看到自己的小腿，我才意识到我的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四天了，我不肯和男友、上铺、发小、闺蜜、蜻蜓多说一句话，我拒绝了很多次她们的语音通话，她们问我什么情况我都是已读不回。我没力气，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说我的遭遇。当我看到自己的腿，我觉得我的身体先我的心向我传递一个信息：我心碎了，我伤心了，我难过了，我撑不住了。

从这时候开始，我已经浑浑噩噩了，我已经没力气回应我妈的要求了，我给她洗头，给她搓背，然后再也不想理她。我开始想我的腿，应该一会儿就会好的吧，但是等我从澡堂出来，我的腿好像只是好了一点点，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恢复过来，我用维E乳涂了一遍，但直到周三下午，它也没好。

从澡堂出来，我妈依然心心念念那条裤子，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了，在经过超市的时候，车没有停的意思，我径直开着电车往前走。我妈开始念叨要去会上买，我没理她，心里想着赶快回舅舅家，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

有时候我真觉得天意弄人，当我觉得受不了的时候，上天偏要告诉我，情况还可以更糟。在十字路口，一对老年夫妇电动三轮坏了，堵着路口我很难超过去，慢下来我妈肯定抢着要下车。我想，那就去会上吧！

但是我没想到，心情糟糕的我，和精神失常的我妈，在会上吵起来了。起因很简单，我不让她买任何东西，她一直往前逛，我一直拦着她，直到她抓住路边摊贩搭帐篷的柱子不撒手，我推不动她，她开始问老板砍价买棉裤，我觉得很没必要，这几天我已经在淘宝上给她下单买了两身衣服了，不想让她再买，她不肯，一屁股坐到地上，指责我不孝顺。周围很多路人围观，那些大爷大妈们都劝我顺着她，这时候我已经没脸没耐心了，径直冲着一个大妈吼，要孝顺带回你家啊。大妈脸色变了，开始说我不识好人心，我妈起哄，怂恿大妈继续和我刚。大妈骂骂咧咧走了，我妈坐在地上不起来，放言自己150斤看谁能抬得动她，周围一圈人讨论着，这么重确实抬不动，然后劝我妈跟我回家。但这时候，我妈真的把撒泼打滚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我不买下那条裤子，她就是不起来。我好恨自己没力气弄不动她，我好想直接在她嘴上贴上胶布，把她的手脚捆起来，我好想直接给她关到一间屋子里，任凭她怎么喊都不把她放出来。

我爸打来电话，催我赶紧回家去火车站，我冲电话那头吼，我怎么走啊，然后挂了电话。回去的路上，我的手机一直响，一开始我还看一眼是谁打来的，后来干脆让它一直响。

最终我还是屈服了，给她买下那条裤子，接着，她买了红枣、麻花、橘子，被我半抱半推上了车，这时候她开始打我，我也打她的背，用力打了三下。我快要哭了，我已经哭了，眼泪到了眼角被我抹去，我觉得自己好惨。这时候，我妈开始喂我姥姥吃红枣，开始讲我姥爷、姨姥爷，那些她觉得好人没好报，死得好冤的人，像是忘了刚刚那些事。

到了舅舅家，天快要黑了。在我头也不回拉着行李箱走的时候，她嘴里嚷嚷着要打回来，打我四下、五下、六下……我只听见姥姥在焦急地喊我，但我走太快了，很快我就听不到姥姥的声音，很快我就离那个村庄，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