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未来之我思
“我要学习自己的方言。”这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自觉的事情。从小学时候的自然而然地说,到初中开始几乎不说,再到长大以后碰到机会就说,虽然机会不多。但我想系统地学习这件事,是很晚近的。有数个原因。
- 大四的时候听苏州评弹《梁祝》,惊讶于文白之异,官话大类普通话,而土话则和我的语言那么接近。我素知道吴语内部的差异很大,但突然觉得标准音也是有希望的。
- 我的朋友们有很多来自川蜀和粤语地区。他们可以将自己的方言保存得很好,我们又为何不能?
- 洋务运动时期,甚至还有过拉丁化吴语的数学书。这本身就很有意思,不是么?【丁韪良,《算法开通》1854】
- 我也自私地不希望上海话就等于了吴语,或者吴语等于了上海话。
- 更广义地说,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文化的复兴。而文化复兴的土壤正是所有的地方历史文化。
我想,我要研究吴语,我希望吴语被保存下来。但是吴语应当以什么形式被保存下来呢?学历史的时候,我们不会学到的事情是——而对一个人或者一代人很重要的事情——是我们的生活可以被很轻易的、并且有时候很安静地被改变。比如我家乡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过是一个小镇,从朝田晚溪的第一产业,到完全工业化后的第二第三产业,时间也不过我的整个少年。我们当然喜欢现在现代化的生活,但同时,那些过去的生活,就毫无痕迹地被抛弃了。不管我们曾经多习惯、多怀念。吴语也是。年轻的一代已经不会说吴语了。其实如果仔细想想的话,如果上海话能够保存下来也不错,如果吴语能够很系统地被整理、教授也不错,但是从平民生活的角度,消失多少才是一个问题。
让我们想想吴语的未来是什么吧。但我不是吴语的博士,我只是会讲自己的方言罢了。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方言消失罢了。我想举两个例子,最少的吴语和最多的吴语。
最少最少的吴语是什么样?最少最少的吴语,是我的孙子辈介绍他爷爷的时候,说,我叫我爷爷叫yaya,有时候也叫老公公,我家的猫叫mo nhi,这其实是土话猫的意思。我希望吴语将来如果不在了,也能成为Asguardian一样的传说。
最多最多的吴语是什么样?最多最多的吴语,看看中华文化圈的国家的语言即可。如果我们现在有了一个完备的吴语注音系统,如果仍然使用汉字,会不会像日语的音读和训读呢?吴语家庭的孩子,知道这个词有两个读法,而有些别人的孩子并不会注意。而汉字里没有的音,就用注音表示,常用的词汇也可以直接用汉字注,如同通假。如果不再使用汉字,都用注音,那就是韩语和越南语那样吧。倒也不是很稀奇,但把汉字本身的结构化含义给抹去了,是不可行的。要不要像粤语那样根据音韵造字呢?我觉得没必要。造出来也不复有形声会意的效果了,无非就是汉字来拟声,那还不如用更具表现力的字母注音来做。大一统的通用文字,为了训读方便,在音韵的多样性上肯定是稍微欠缺的,我觉得不用无妨,无损其威。
总结一下,我觉得吴语最好的传承方案其实是,首先以及最重要的是,形成完备的注音系统,可以用拉丁化的字母或者新的组合,以求其充分的音韵表现力,同时有1. 同字音训读 2. 非汉字注音;第二,吴语的语法、发音和特定词应该对于汉藏语系的演化和发展是有历史和学术意义的,以及有待研究的生僻字和注音的对应;第三,吴语区的文化,在吴语中能够有最具生命力的表现和传承。这是一个我们的语言和文化该获得主体性的时代,而不是向西方语言靠拢的时代了,必须从最根本和最贴近现实生活的角度去理解我们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