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师 武汉 以及假酒
我怀念一年前从广埠屯轻音社下课后坐在华师爱琴海琴行椅子上抱着新买的琴跟万老师一起弹The Longest Wave的那个下午。
万老师的年纪比我们这群要么三天两头喝假酒进医院,要么抽烟一不留神就烫裤裆的傻狗大几岁。多些阅历,人显得成熟很多。那时候羡慕他的爱情、琴技和脾性,觉得他有感性的才华和理性的温润,是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所以心底有点崇拜的意思。
虽然他没架子,人很随和,但我跟他说话还是有点紧张的,尽管他并不是收费给我上课的老师,只是我朋友的吉他老师,但因为经常跟朋友一起跑琴行写歌排练,跟他多少会聊天。作为吉他老师,看着一群傻狗写歌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情,所以他常常忍不住凑上来撇点专业意见。因此我一直还是把他当老师看。尽管私下里跟其他傻狗抽烟的时候提起他从来不会以“万老师”称呼,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叫他“老万”。现在想起来这称呼多少带着点遮掩自己尊大两岁的人为老师且害怕因此被人取笑的那种不好意思,以及想表示自己跟这位华师音乐界大牛很熟的显摆感。但不管怎么样进门见了面还是老老实实且有点拘谨地喊他“万老师”。他坐在椅子上,抱着吉他,靠着客厅里五百块钱五百瓦的“高性价比”大音箱,若有所思的眼神从面前的谱子上抬起,冲我笑笑,点点头,说声“来啦”。
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把他当老师看,但他似乎经常很“默契”地帮助我,甚至是演出前调设备。那时候刚开始玩,完全不会弄设备,其他人都试音了,只有我尴尬地站在台上,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硕大的身躯上低低挂着把更硕大的贝斯,那场面一定很滑稽。万老师站在台下,灯光暗,看不清表情,我只知道他手插着腰,脸对着我,大概是看了我五秒钟,之后就跑上台给我弄箱子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了,也没跟我搭话,估计是怕我更尴尬。那时候我觉得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其他男人比他更帅了,尽管我是个直男,对男人帅气程度的评价并无多少实用的参考价值。
当时跟朋友痴迷红辣椒,约好每天各自自己扒谱,分析,写在纸上,晚上熄灯之后拿着黄鹤楼楼梯口见,一起对谱子。如果没有一致答案,为了避免一晚上抽完两包烟,并因此过早猝死或因为满地的烟头被宿管阿姨揪着耳朵训,我们商议出最后的解决方案:第二天,找老万。
于是那天下午之前的夜晚其实是充满了疑问和烟灰的,后者不仅留在我裤裆附近被烟烫出来的洞里,也留在了四楼楼道和宿管阿姨的簸箕扫把上。我带着满脑子浆糊,走进西区爱琴海琴行,听见“来啦”,忐忑地掏出谱子和琴,在万老师桌子对面坐下。
朋友还没来,于是万老师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一把吉他,与我合奏。最后证明结果没那么糟,只错了几个地方,且跟朋友半夜吹牛逼学的和声知识似乎也是对的。万老师起身放回吉他,给我说明白了错误的地方,之后我们就聊起了红辣椒。我惊喜地发现,The Longest Wave也是老万在这张专里最喜欢的一首歌,并且我们描述那种感觉的用词都是一致的—“回旋感”。
虽然最后连老万也没弄明白这回旋感到底是在和声进行上有几个地方转了调并且在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但我们两人以及稍晚些来的朋友,三个人因为争论这个问题没吃上晚饭这件事倒是确定了的。并且我在离开琴行回宿舍的路上倒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生理上的回旋感是怎么一回事,那便是跟饿得发昏差不多的感觉。
最后一次见到老万是在L7吗?我忘性大,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我只记得老万很开心,因为他自己玩过乐队但也没进过Livehouse,而我们两个学生去了。他开玩笑说,武汉音乐水平越来越差了,就连我跟我朋友两个喝假酒喝进医院的假酒兄弟都能去L7了,他是真没想到。
那次演出完之后去了南路29号,圣诞夜酒吧活动,到现在差不多刚好一年。店家想找一些学生原创乐队去演出,学生嘛,不用给钱;原创嘛,听起来新鲜。认识的武理乐手喊我们去,我们对舞台非常渴望,自然也求之不得。然而除了店家送的一箱啤酒之外那天晚上其实乏善可陈。踩效果器的时候我偷偷看了眼台下,抬着头认真听的都是其他乐手,客人嘛,喝麻了的已经开始对身边的妹子眉来眼去甚至动手动脚了,没吃饱的则在狼吞虎咽,总之,跟音乐没什么关系。因此节奏吉他张师傅弹到一半干脆直接把静音键踩了,后来我朋友假酒弟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如果下次再这样不认真对待演出,直接开除。只是当时没想到的是,半个月之后Covid就开始了,而且持续了那么久,也就没有下次了。
一月十三日离开武汉前上楼跟假酒弟告别,对方告知我,如果能在2020年上半年再写三首歌,凑满半小时至四十分钟的演出时长,我们可以去参加鲁磨路Vox的奥拓事故(Out of School)。据说平常带着我们一起玩的前辈兼学长阿C跟他们熟,可以帮我们推荐推荐,毕竟奥拓事故是学生乐队的专场,机会还是比较大的。
后来坐着动车回了家。再后来,就像只乌龟一样困在壳里大半年。再再后来,这只乌龟被装上了航运飞机,送到了遥远的世界尽头。但乌龟依旧是乌龟,顶多从乌龟变成了龟仙人,走起路来背着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卸下来。
但乌龟依旧记着事,记着人。也不知什么缘故,我一直没加老万的微信,想起来之前无数次想要加他,却总有点奇怪的胆怯,总之最终是没加上的。因此老万的近况都是从假酒弟那里听来的。据说他分手了,感情似乎不像我之前以为的那样完美,也是有矛盾的,放大了,就无法挽回了。家里的生意因为Covid影响濒临破产,经济状况不乐观,前些日子听说卖掉了武汉的房子,回老家了,本来是家里准备的婚房,现在只能拿来还债。回家是因为那里生活成本低,老万总归是想搞音乐的,并且坚持要出一套基础吉他网络课程。在家搞,总比在武汉节省点生活开支。好消息是最近他好像又回武汉了,因为琴行老板姬老师喊他回来帮忙,工资似乎比之前多一些。据还在华师的假酒弟说,现在很少在琴行能看到他了,因为要忙着出去接活赚钱,没法像以前一样悠闲了。希望明年回武汉的时候能运气好一点碰见他,想让他教教我弹吉他。
学长阿C在Covid期间结婚了,现在已经在老家成都上班,朋友圈经常看见他发Cover视频,水平保持的比我好太多,自愧弗如。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生活,闲着的话多发点视频,刺激刺激我练琴。也希望他弟弟能好好学贝斯,别浪费了我之前买的网课,明年就过期了,抓紧用。
节奏吉他张师傅不知道去了哪,很久没看他发朋友圈了。据说家里需要用钱,家里人觉得他在琴行打工一天天的就跟我们这群傻学生侃大山去了,好的没学,抽烟酗酒都学会了。因此他妈妈把他送去亲戚那,到南方打工去了。
假酒弟也在Covid期间交了女朋友,三首新歌是写不出来了,我给他写的求爱情歌录了个baseline,录得稀烂,不过凑合能听,算是随礼了。希望他以后结婚了别问我要份子钱,陪我喝两口酒就行了,没必要非得是假酒,是酒就行。
南路29号?倒闭了。
至于我呢,由于瑞典人喝起酒来很吓人,所以这里的酒很贵,并且百分之百保真。说实话还有点想念能买到假酒的日子,毕竟同样吹完一瓶之后,倒在地上鬼哭狼嚎大吼帮我叫救护车快送我去医院的是假酒弟而不是我,我似乎对假酒免疫,而假酒又那么便宜。但有时候也是会醉的,看心情。因此假酒除了便宜这个优点之外,对我来说于真酒无异,可能是我的最佳选择,但也不一定,都看心情。
我还是习惯蹲着抽烟。区别是,一年前我蹲在爱琴海门口的教工宿舍楼道口,跟下楼遛狗的文学院教授老陈以及他的哈巴狗小皮打招呼:“嗨。”现在呢,我蹲在Britta Holmströms gata2 的学生宿舍楼道口,跟靠着窗户打电话时发现我的室友打招呼:“Hi。” 但总之没太多区别,毕竟听起来都是一样的声响效果,老万估计也会认同我的看法。
站起身子发现裤裆又被烟灰烫了个洞,本来想问室友哪里有裁缝,给补上。不过想想算了,并且决定明年穿着这条破裤子回武汉,买瓶假酒,去找老万,再聊聊什么是回旋感。
2020.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