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终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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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是世界停滞的一年,却是我个体进程里大步向前的一年。2019的跨年夜,我希望来年我能够拥有的,是自由的,真诚的,视角独特的,有些无厘头的,与小小的一部分人相联结的生活。十分幸运地,即使在整个世界以无法预计的方式偏离正轨的这一年里,这个愿望竟还是被超乎预计地圆满成全了。
一月的时候从英国回家,没想到在家的第二个星期疫情突然爆发,回丹麦的航班被取消了。后来总算重新买到了票,戴了将近二十小时的口罩,忧心忡忡地去了奥胡斯。仍然清晰地记得出机场第一件事是深呼吸了一大口,终于在北欧凛冽清澈的空气里回过神来。我结束隔离以后的没多久,疫情在丹麦蔓延开。lockdown以后住在同一层楼的大家对于预防病毒的态度达成了一致,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凝聚体。正式停课的第一天,大家认真讨论了我们要在这一段时间做些什么,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的project。S开始学juggling,T开始了一本无比厚的小说,M准备学knitting。他们说我该学丹麦语,于是倾情教授了传说中最难的丹麦语绕口令。而后的时间里,我们时常一起去海边野餐,去森林散步,回去之后总有人自觉做waffle,配上whip cream就最好。那时我在露台的小小的木头平台上度过了很多时间,抬头就能望见远处的海面。Julie在去年夏天亲手搭建了它,因为想要抓住这个阳光最后停留的的地方。






从之后的备忘录里我追溯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一切没有开始以前,我们是一起吃冰淇淋和煮热可可的朋友,一起认真观看晨间音乐节目,一起在阳台上读书,一起在厨房看了很多电影。在那些未被定义的相处中,聊过各种各样有趣的话题,比如要如何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天,比如对于自己的理想社会有怎样的期许。直到有一天,我们对着地图规划了一场去湖边的散步,总计将近十四公里,看了一场完完整整的日落。很久很久以前我设想过,希望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一起走再长的路也不会厌倦的人。于是我惶恐地觉得,我仿佛度过了一个最好的春天,自由地表达观点,认真地被聆听,和喜欢的人散步,讨论一切毫无意义的小事。逐渐开始因为一些生活里细小的变化而莫名开心。吃早餐的时候他进来,走过来拥抱我然后顺手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一个人顺其自然地来到我这一侧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感受到爱以不同形式在我的生活里具象化,一点一滴地渗入我。我走出我自己,尝试着用我们的视角来生活。我知道我并没有被吞噬,相反地,它带给我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探索,我看到了从未相识的我的另一面。






六月以后白日越来越长,森林也绿得越发饱满,草地上躺着晒太阳的人也越来越多。交了作业的那天,我和Alice一路从森林走到市中心,拍了好多照片作为夏天的纪念,我至今都记得她举起大杯啤酒时开心的笑容。夏天以后厨房的日常话题就变成了今天几点去海边。即使是如此不爱水的我也被拖下了几次,大家组成了一个教练队来拯救我这个不会游泳的人。户外的烧烤成了每周的必备,大家举杯一起敬夏天。天气变暖以后我们总是打开房间的窗,时常能听到外面草地上传来的party音乐。有一天听到了get lucky, 才得知我们都很喜欢daft punk,于是把一整张discovery一起听了一遍。就像两年前在芬兰时那样,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北欧的夏日是永恒的,快乐就像不落的太阳。




我永远不会忘记是如何迈入二十三岁的。那天我和Shivali一起去吃了brunch,期间忽然下了一场大雨。下午和alice一起去了tea house,享用了一餐非常棒的下午茶。直到12点,奥胡斯的天都还微微发亮。一群人给我准备了蛋糕和礼物,唱了不同乐器版本的丹麦生日歌,玩了传说中最愚蠢的drinking game,大家都以各种形式笑趴在地上。他送给我的礼物里有一只灰色鲨鱼,S给他起名为jack,说是因为听起来很像鲨鱼的名字。Jack后来成为了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成员。最后的最后,他给我读他写的信,我掉完了一整封的眼泪。






七月的时候第一次和他一起回了哥本哈根。他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家人,也带我在去了这个城市里各种各样和他生活相交织的角落。我们时常去湖边散步,水面上两个人的倒影是我脑海存档里从来未有过的画面。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刻不会过去也无法回头,它将永远地悬浮在我胸膛的半空中,像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无所事事的夏天里,我们看了很多的电影,从杨德昌到奉俊昊,从Lars Von Trier到Thomas Vinterberg, 在七个小时的撒旦探戈里靠着咖啡打精神,在看完七号房的礼物后抱头痛哭。七月末我们去了奥斯陆,在那里度过一个在爱里昏昏沉沉的假日。我第一次了解到和另一个人一起探索一个崭新带来的是何种的愉悦。整座城市在好天气的加成之下沐浴在夏天的光辉里。我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坐着电车穿梭,在空荡荡的坡上来回玩滑板车,爬上山顶去看日落,在沿海的城墙上喝着可乐,坐着船去离岛上晒太阳游泳。我告诉他,我觉得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旅行了,他说,会有的,是我们的下一次旅行。





八月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去了短途旅行,动物园,水族馆,森林公园,博物馆。不可避免地也是告别的开始。Rasmus因为和家人一起去法罗群岛旅行,所以成了我最先告别的朋友。回想起来我们一起做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我也在七月时去了他一直炫耀着的森林中央的家。那一刻我意识到,失落似乎是一种在英语里很难传达的情绪,不是全然的悲伤,而是即使开心地拥抱说着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一个人坐下来以后还是觉得空空荡荡。幸好的是他之后因为计划有变所以提前回来了,于是我们又多相处了一周。


在奥胡斯的最后一天,像往常一样和Rasmus去森林里散了步,然后和Julie, Lucie一起在露台上吃了晚餐。大家给我们送别,于是一起去了河边的bar。他们告诉我,他们喜欢我的原因是real and unique。这是我得到过的最好的赞美。那一天是我过去八个多月日常生活中寻常的一天,却也是我再也回不去的一天。



八月末我们一起离开了奥胡斯。在哥本哈根的最后一个上午,和他的家人一起吃了早餐,他妈妈特意做了蓝莓蛋糕。他送我去机场,在路上我们读了给对方写的信。过了安检我会回头看到他向我用力地挥手,说着vi ses。
搬家到荷兰以后生活变得很安静。九月的时候开始去实习,每天六点起来坐快两个小时的火车去到乌得勒支的郊外。实习的出版社位于在一个树林的中间,每天中午我都会和主编一起带着她的狗散步。我的桌子靠着整面的落地窗,阳光大大方方地躺在地上。主编的狗大大方方地躺在阳光里。我们渐渐变的相熟,它总是跑过来蹭我,一边撸狗一边工作真好,我心想。从那时我们开始准备法兰克福书展,每天读着各个国家发来的书目都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每天四小时的通勤让我累的回家倒头就睡,但也因此能从上课写论文中出逃一阵,反而觉得很畅快。


九月中旬我瞒着他偷偷跑去了哥本哈根,在他上攀岩课的地方吓了他一大跳。他不敢相信十分钟前我告诉他,我正在去超市的路上准备做晚餐,十分钟后就出现在了哥本哈根大学。我们在九月的夕阳里走了大半个城市去吃了我心心念念的韩国料理。周末的时候我们去玩shuffleboard,我以五分之差输给了他之后气得直跺脚,说好一定要再回去玩,结果疫情到现在酒吧都没有开过。九月底的时候我去给他庆祝生日,在一家素食创意餐厅吃了晚餐,第二天晚上又去Tivoli 看了烟火。入秋以后夜晚一下子变冷,我没有带厚外套,只好借了他的穿。



十月的生活仍然在上课,读书,实习,写论文中循环。S在中旬来了荷兰看我,结果他来的第二天就宣布了新的lockdown。幸好博物馆还允许开门,于是我们去了他心心念念的Escher Museum. 我非常喜欢展览中所呈现的他对于perspective, reflection and tessllation的利用,以及利用infinity and eternity所构建的impossible world。他在纪念品店买了一大堆书签海报,仿佛看到了去看控的我本人。傍晚的时候我们去了海边,粉红色的夕阳和白色的摩天轮相互映衬,海滩上三三两两坐着喝啤酒的年轻人,还有溜着一个劲往海里跑的狗的中年人。海牙着实是个可爱的城市。他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去了乌得勒支的火车博物馆,满足了S作为一个火车迷的心愿。整个博物馆都是来回奔跑的小朋友和父母,我们倒也玩得很开心。



十一以后日照越来越短,天气开始变回熟悉的糟糕。因为lockdown的新政策,实习也只能在家,于是每天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面对着房间的墙壁。快乐的事情剩下和Alice一起出门买外带食物和散步,聊了很多很多事情,回顾了很多我们认识一年多以来发生的变化。S在十一月也开始上网课,于是来和我一起住了两个星期。不过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是面对面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使如此,所有最平淡无奇的日常都在他到来以后都变得无比的丰盈,生活变得可爱而可及,爱人真好。我们抽了一天去了鹿特丹,上到了天空塔的顶端,俯瞰这座城市的时候它总让我想起上海。


他离开以后我每天独自在家的时间大大延长,于是开始思考各种各样的事情,于是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对自己做过的选择产生怀疑,对自己作出的规划感到动摇,许多长久以来支撑着我的想法和根本性原则也在无声地崩塌。无用和有用这个命题第一次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每天对着电脑再久也写不下一个句子,躺下之后脑子总是不停地转啊转,但却怎么都没有个答案。我一直深信我自己走在以自由为名的道路上,很少受到他人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回过头来却发现我似乎被困在了自己给自己筑起的自由的围城里。关于到底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以及如何才能靠近那个地方,这是十一月的我每分每秒都在思索的问题。可是这显然不是一个月能得出答案的问题,于是我只好掉了很多无用的眼泪。每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S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来安慰我,开解我,每天都要列出一长串我的优点来试图让我不要那么丧气。我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我需要有人告诉我,我是被爱着的,从而来肯定自我。这与我一向的原则都相悖了,我曾经把从他人处寻求认可定义为懦弱。而现在想来那样的想法太狭隘了。在我支撑不了我自己的时候,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软弱,也是一件值得学习的事情。十一月底的时候和这个项目里最好的两个朋友告别了,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酸涩,但我告诉她们,我们说再见,是因为我们会再见的。
十二月初我又开始准备搬家,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到哥本哈根的那天,他带着一束花来机场接我。我们在丹麦再次全面lockdown之前和他的朋友去日料店吃了最后一次的自助餐。然后我们又开始了他上课我写论文的日常生活,不论天气多糟糕每天都出门散步一次(逐渐被丹麦化的表现),午餐开始变成rye bread(丹麦化的表现之二)。隔三五天我们会去他妈妈的家里一起喝咖啡或者吃饭。他妈妈是典型的鼓励教育,无论他做什么都大声叫好。他常常抱怨太过夸张而让他感到尴尬。对我的丹麦语学习也是一样,我说两句她就开始鼓掌,让我十分不好意思。她崇尚精致生活,迷恋家附近的一条街,擅自命名小巴黎,每次路过都告诉我等疫情好转要带我一家一家地去转。她和我一样爱喝可乐,于是我们每次去都带上一大瓶。

圣诞节的前夕我们开始东奔西走地买礼物,我给S从西班牙一家vintage围棋店订到的star trek围棋也终于慢慢悠悠到达丹麦。他一直故作玄虚,不透露任何关于礼物的消息给我。直到圣诞节的前两天,他递给我一封信。礼物的谜底终于被揭晓,他想要送我戒指,希望我们一起去挑选。像往常一样,信没读两行我就哭的稀里哗啦。后来他说,他实在对戒指毫无头绪,就邀请他妈妈一起去了店里看。我们一起去挑了一对戒指,买完以后两个人一起稀奇了好一阵。他说这是他第一次为珠宝花钱,我说我也是第一次收到戒指。我们一致认为对我们来说,这对戒指并不是任何意义上对我们之间关系的重新定义,而是纪念和期盼,是我们相联结的更多一种方式。

他的妈妈在哥本哈根市中心的D’angleterre hotel定了三天两夜庆祝圣诞,提前让我们去不同的cafe买了各种甜点。因为疫情本来在餐厅的圣诞晚餐也变成了room service,烤鸭意外的好吃。我们开玩笑说一天前我们还挤在他的小公寓里,一天后就住在酒店的豪华套房里。大家把挑选圣诞夜电影的特权交给了我,于是我们一起看了奇迹。第二天天气终于放晴,我第一次见到了冬日的阳光。我们一起在哥本哈根的街头走了一大圈,认真实践着当一个游客的任务。离开酒店的时候,她妈妈让我们每个人都在guest book上写上致谢,还特意交代我要用中文。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小小的房子里,哥本哈根的坏天气也如常上演。Arashi也开始了倒计时,这让我无所适从。他们的存在对我而言好像已经不再是令我崇拜的星群,而是日常生活里令人安心的一部分。不过也许就是这样,即便饱含着痛楚和不安,在某个路口我们都需要做出一些抉择和改变。对他们是,对我也一样。



这一年以来我足以自觉轰隆隆地发生在我体内的变化,我得到了一个不常有的机会去通过一个介质来反观自己。我看到自己在爱情里理性的一面,过去的十个月里我们偶尔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但是都通过了科学民主的沟通得到解决。我们反对无意义的争执,但也重视我们之间的差别。我们不强硬地说服对方,而是以理解对方所处的位置和所指的方向为目的。这样的方式让我们成为一个更具有凝聚力的共同体,同时也更加了解对方作为一个个体的独特性。不可否认的也是感性的那一面,我意识到各种各样的情绪都以更加饱和的形态环绕我,侵入我。我一向为自己作为一个个体的高度独立性而感到快活,我与他人的关系也总是被我把控在一个适度的距离。即使它崩塌,溃败,灭亡,也不会直接危及我。可这一段亲密关系打破了这个壁垒,我们之间的喜怒哀乐都直直地闯进我的心房。我在快乐里合不上嘴过,也在悲伤里抬不起头过。也因此我感受到了两个个体是如何在一段关系里互相理解和支撑的,它并不像我曾经揣测地那样虚无地站不住脚。他给了我一个暂时的支点,让我能够慢慢恢复自己内部的力量。我现在时常看到的是他眼睛里的我,那让我感到短暂的快乐。可我知道这样的快乐也具有蒙蔽性,我希望我能够再一次从自己的心里看到自己,为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而感到更大的愉悦和满足。
有一天我们讨论到,不论因为什么原因我们无法继续走下去了,我们都会为在彼此的在生命里活过而感到满足。正因为这个人,我才得以触摸到爱的形状和温度。我为成为过这样的自己而开心。这一切的一切,都予以我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和未来的不安。2020年我在学习爱人,目前为止还算是个不错的学生,会继续努力。2021年我想要重新认识自己,我期待着见到她。
最后的致谢留给Tove以及Moomin family 的所有成员。又是被Moomin valley所庇佑的一年。来年也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