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学罪言》摘要和笔记(20201226)
注:《政学罪言》收录潘光旦于1934年至1947年间在《观察》《华年》《独立评论》《民主周刊》《大公报》《人文》等报刊杂志发表过的评论文章22篇,涉及思想、文化、青年、教育、政治等主题。《政学罪言》初版于1948年4月,是潘光旦先生代表性作品《自由之路》的姊妹篇,涉及思想、文化、青年、教育、政治等方面,所述观点也具有共通性。用他的话说,“它是《自由之路》的一个前驱,同时也是一个后殿”。
潘光旦(1899年8月13日—1967年6月10日),字仲昂,社会学家、优生学家、民族学家。1899年生于江苏省宝山县罗店镇。1913年至1922年在北京清华学校读书。1922年至1926年留学美国。回国后至1952年,先后在上海、长沙、昆明和北京等地多所大学任教授。曾先后兼任清华大学及西南联大教务长、社会系主任以及清华大学图书馆馆馆长等职,毕生致力于爱国民主事业,倡导民主自由思想,于1941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历任民盟第一、二届中央常委,第三届中央委员。
中国有句老话说,童子操刀,其伤实多。这句话恰好形容了三百年来科学进步的一半的结果。刀是一种人所发明的工具,本身无所谓好坏,只是用途有好坏,用得适当就好,不适当就坏。
科学也正复是一种人造的工具,一点也不少,一点也不多。它本身也无所谓好坏,好坏系于人的如何控制运用。
人既不认识自己,更不知所以控制自己之道。人自己也是一种物体,这物体是一个机械体也罢,是一个有机体也罢,它总是一个极复杂的力的系统。我们对于这力的系统,根据物有本末事有先后之理,我们原应先有一番清切的了解,先作一番有效的控制。
人至今没有适当的与充分的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是很显明的。人属于一个三不管的地带。第一,人虽然也是一种生物,并且是一种动物,但生物学与动物学不管,至少是不大管,或虽管而其管法和对于一棵树、一个虫、一只青蛙的管法没有分别,即虽管而于人之所以为人不能有所发明。第二,人类学与社会学,以至于其它各种社会科学都算是以人做对象的科学了;但说来可怜,这对象是有名无实的。这些学问只晓得在人身外围兜着圈子,像走马灯中走马之于蜡烛一般。……所谓文化人类学,名为研究文化的人,实际是研究了人的文化,名为是研究产生者,实际是研究了产物,至多也只是牵涉到一些产生者和产物的关系,以及产物对于产生者的一些反响。……社会学是人伦关系之学,似乎所重在关系的研究,而不再此种关系所从建立的人。社会学的对象是人伦之际,要紧的是那一个际字,好比哲学的一部分的对象是天人之际一般,所以在不大能运用抽象的脑筋的学子往往不免扑一个空。……经济学原应该一面研究物力,一面研究人欲,然后进而研究物力与人欲的内外应合,两相调适;但截至目前为止,无论是正统派的经济学,或唯物论的经济学,似乎始终全神贯注在人身意外的物力的生产与支配之上,而于人欲的应如何调遣裁节,完全置之不问。……总之,各门社会科学犯着一种通病,就是忘本逐末,舍近求远,避实就虚,放弃了核心而专务外围,所谓本、近、实、与核心,指的当然是人物之际的人、和人我之际的每一个人的自己而言。
第三,人体生理学、心理学、医学、一类的科学在人的研究上我们承认是进了一步。它们进入了人身。……它们犯的是另一种通病,就是上面也提到过的“支离破碎”。所谓分析的方法原是三百年来一切研究具体事务的科学的不二法门。科学方法名为分析与综合并行,而实际所做的几乎全部是分析工作。但分析就是割裂的别名,割裂的结果是支离破碎,这在人以外的物经得起,人自己却经不起,死人经得起,活人却经不起。无论经得起经不起,支离破碎的研究,零星片断的认识,等于未研究,不认识,因为人是囫囵的、整个的、并且是个别的囫囵或整个的,而零星片断的拼凑总和并不等于整个。
总上三不管的议论,可知人类自己对于人之所以为人,每一个人自己对于我之所以为我,至今依然在一个“无知”与“不学”的状态中。“不学”的下文是“无术”,就是,既不认识自己,便无从控制与管理自己。
所以真正的人的学术包括每一个人的自我认识与自我控制,舍此,一切是迂阔不切的、支离破碎的、或是由别人越俎代谋而自外强制的。前人的经验,无论中外,其实早就看到了这一层道理,所谓“自知者明,自胜者强”的一类原则的话即是。……今后人的学术的任务,我以为就在更清楚的阐明此种看法,更切实更精细的讲求它的做法,而此种学术上的任务也就是教育的最基本的任务。
总之,我们不得不认定人的控制是一切控制的起点,一切控制的先决条件。人而不知善自控制,在他应付物力的时候,别人想谆谆的劝勉他作妥善的运用,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有认为解决问题的基本途径不在政治、经济、社会的种种安排,有如近顷许多作家所论,而在教育。童子在操刀以前,必须先取得一番明强的教育,一个冲锋自知与自胜的发展。(注:一切研究以每一个具体的人为出发点,而不是文化、制度、规范等,这是作者中和位育的社会科学研究基本观点和方法的出发点。他的研究不是制度、功能、文化或其他学派,而是从每一个人入手,通过研究人的具体行为并从中归纳和抽象出社会科学研究的基本理论。现在这种研究方式在国内已少人问津,投入大产出少,性价比低。)——“说童子操刀——人的控制与物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