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大海
2020年的最后一晚,来到星巴克,点一杯抹茶燕麦拿铁。
我的打算是坐到徐徐发完净值,而我在店里喝一杯热热的咖啡,写如梦幻泡影的海岛四日。
每年的最后一日,总是期待过盛,真正到来之时,感到一丝凄清。与时间别离了的哀哀,身后留下了一串美好,却又不得不往前走的不舍。
下午兴冲冲地对徐徐说:“我要去新天地买衣服,然后坐着写点东西。”然后来到了这个衰败之中的商场,因为它衬不上跨年的喜庆与热闹,反而顿感寂寞。发消息给徐徐:什么时候来接我嘛?我想,人们会不会是因为要用热闹掩盖洗刷老去一岁的哀伤,所以锣鼓喧天。人是容易骗自己的动物。
所以你看,我不知如何开始写如梦幻泡影的海岛四日,一如旅程刚开始的不知所措。飞机刚刚抵达三亚市凤凰机场,一出机舱,是热乎乎的海风吹着椰树林的声音,低矮的、90年代的路边小房子,就连路两旁的广告也不一样,“度小满”,闻所未闻的名字,在杭州这座城市,只有阿里巴巴。
tropical vibe。
三亚市的滴滴快车比杭州的看起来要好,被太阳晒得黑黢黢的滴滴小哥,一口海南口音。12月末的三亚,花开得盛大极艳,仿佛堕入一个温暖的梦。
2020年没有旅游过,甚至你说 到了年末总结的时刻,我连“2020年”的概念都模糊着。好像一个胎儿,五官还皱着,没长开。终于到年末了,要干一件大事:来三亚拍婚纱照。提前好久就和徐徐念叨这件事,选来选去,还是定了猫摄影。一个礼拜之前,我一想要吃夜宵,徐徐就杵我:“你可是要拍婚纱照的人。”啊,好快好快,我居然已经跨过了四日海岛,来到了跨年的夜。
第一天:城市。在这里,什么都可以发生。
我们住在康年酒店。这里的酒店都没有门,两头通透,像我们这样一看就是游客的面孔,来去自如。这四天,我和徐徐常是在海边走了一趟之后,就近找一家酒店冲掉腿上的沙子。
一踏进房间的门,下午三点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大阳台的浴缸里,阴影里摆着一张躺椅。不远处就是海,温热的海风让人沉醉。
徐徐躺在椅子上的那一刻,万物安沉。



休整了一下,我们步行去不远的地方买凉拖、吃晚饭。三亚好似一个没什么routine的城市 —— 杭州的早晚高峰,高架会堵,这是城市的潮汐;三亚的潮汐,只是海浪而已,处处房屋低矮,人烟少少。
第一餐,我们吃了海鲜。我素来不怎么爱吃海鲜,回家路上,我们沿着海边沙滩走,看到好多对情侣在拍照,我心里默默想:明天我们就会是其中一对了。一路上我点了水果和椰子冻,欣赏了好一会儿日落美景。这里的“饿了么”好像不似杭州发达,没什么选择,到店之后还需要下楼自提。
徐徐坚持要上顶楼游一会儿泳,夜晚的泳池水很凉,可他不怕冷。偌大一个泳池,只露着徐徐一颗头。我领完水果后上楼看到这副场景,乐得咯咯直笑。其实心里一直在等待我们的摄影师,那天之前,我们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商量好,连衣服穿几套都没数,所以我心中是有点恼的。
那晚,摄影师说好晚上8点过来,结果我和徐徐游完泳,洗好澡,等到9点,等到我心中无数次猜想这不会是一个骗局吧?然后终于等到敲门声,三个陌生人提着一个大箱子进了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很陌生的体验。我们打着哈欠换好了衣服。寸头摄影师,戴着口罩的化妆师,还有一位不知做什么的,徐徐很凶地对他们说:“袋子不要放床上。”我心里想:还好他们来了,还好不是骗子。
我一直是一个很爱“充实”、“做计划”的人,和徐徐对比起来,我很着急。是什么时候,我学会了着急这项本领,并且把它视为有规划和自律?
那天晚上,我对自己说:看,说不定海南人民做事就是这样子的。你嫌人家没效率,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你干嘛这么神经质。不同人,做事风格不同罢了。小时候,我也老是在心里嫌老妈咋咋唬唬,一点小事都要和卖菜人跳脚。
第二天一早,依旧是等待摄影师他们过来,先给我们画好妆。三亚的日子,清早醒来,就去阳台上望一望不远处的海,朦胧的蓝。然后在躺椅上卧倒,看书,发呆。文字就是文字本身那么简单,不会看着这本想着下一本,不会看着故事想着还有什么工作没干完。世间没什么需要我去关心的,除了此间、此地、此刻。我与儿时的夏天记忆忽然通了灵。那时,很少需要操心的事情。
化妆师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直到他们敲门,我一直在躺椅上看《文青之死》,徐徐叫我“出来了”,我也不再责怪他们没有时间意识。当化妆师给我化妆时,另一位一言不发地给徐徐烫着衬衫,然后一件件折好,我忽然觉得:所谓高效,究竟是什么东西?慢慢来的生活,这其中的美,我到底有几分?我是不是在学校里被“优秀”的印章异化,在工作中被“竞争”异化了。
于是和一群悠闲的海岛摄影师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去一片泊满船只的后海,一扇漆成青绿的门前,一家卖清补凉的小店,一架停车场里破破烂烂的摩托车,路边一间废弃的木头屋子。一切都是平凡的生活,在平凡的生活前相视而笑。
很多难忘的事,比如把芭蕉叶铺在地上当作我们的吊床。那天晚上我一直问徐徐“你觉得哪个场景最好玩?”两个人拍到晚上都已是精疲力竭了,他的回答是“每处都好”。是的,每处都好,因为都如此真实。
在一个前往蜈支洲岛的码头,迎面走来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女人,指甲涂成饱和的蓝色。走过她时,我好喜爱,感到安全的愉悦。好像是调色盘里的颜色,我没有的,海岛的女人offer了。杭州的一切都是雅致、淡泊,我人生的底色也是寡寡淡淡。所以我没有的俗艳,在这里找到了,我的生命因这些颜色的出现而饱满欢欣。拍照也是这样,紫色的裹胸长裙,港式的大波浪,在我身上总是不够匹配;我的妆容始终要是清淡的,拍出来才感觉“这是我”。但我还是如此喜爱自己生命中没有的东西。
啊,tropical vibe。
对于杭州这样一座“正常”的自有其routine的城市,是要有道德评判的。这里有那么多白领、打工人、网民,外卖和快递小哥每天飞驰在高架下大路上,这座城市会按时睡觉、按时醒来。没空让你做梦。没空让你脱离自己的轨道。
而热带的城市,让你觉得一切都是合理的。载我们去往免税店的路上,司机是个土生土长的海南人。我问他“三亚还有海天盛筵吗?”徐徐不知道这里面曾有丑闻。司机说:“有啊。哎,你们说这是丑闻。丑什么啦,在三亚,除了毒品,什么都有。现在你去看城市学院前面,经常是豪车停在那里,里面女学生出来坐上一辆,就开走了。”当时车子开过路边一间刷成粉色的房子,高饱和度的海岛颜色,反正都是“谋生”,反正万物在这里存在着,都是合理的。
第二天:徐徐。不是文青的男人。
来三亚的飞机上,我一直看赖香吟的《文青之死》,渐入佳境。一篇比一篇好看。居然都能有共鸣,莫非文青的情绪都是相似的。是我小时候看这样的文章,养成了这样的心境;还是天生这样子,落入一个圈子,然后被写出来?
试着和徐徐说了一个故事的大概,料定他不会有共鸣。果真,他听完之后,说:“什么鬼剧情?”
第二天,我们去免税店。徐徐的预定是我会花很久时间自己逛街,他甚至觉得一天是不够的。那天下午,他3点有一个电话会议。看我走进一家香化店,他就自己放心地去连接A座与B座之间的长廊里去接电话了。但是我越逛越没意思。所有对化妆品、护肤品的狂热,都已经被我消化掉了。天天看微商在朋友圈里打着广告,公众号推送着“今晚直播”,博主放松着“本月爱用”,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一个人要有多匮乏,才会对消费品如此乐此不疲?
徐徐觉得,女性都是这样的。这搞得我如果不承认自己的兴趣就会有失女性身份一样。但我真的是没兴趣了。什么都不缺的我,看着人们大把大把地买着其实并不便宜的东西,无法理解。
我想离开,却找不到他。于是给他发了一条忍无可忍的消息。我们在离开免税店的时候,吵架了。
伴侣是彼此的镜子。最近我渐渐深刻地领悟到了这点,于是有意地转变自己说话的口气,对他做的事。我的完美主义和高效率,在感情里,却是两个冷面杀手。我想让他像自己一样“完美”、“迅速”,就连假期也要排得满满当当,才能不虚此行。从免税店回来时,徐徐叫到一个自己做私导的小哥。听完我们在后排的吵架后,小哥说了句:要不我来给你们安排一下?徐徐见我不乐于自己轻松行,第三天看来一定要紧凑些了。于是,我们携手走进了这位东北小哥的“安排”里。
徐徐每天早晨半醒不醒的时候,总会说一些好玩的话。有一天是“啊,我是人形抱枕”,很多时候是“好爱你”,最多时候是“你是最好的”。无论那天之前我是不是对他生气了,无论他是否也感到生气。
这次来三亚之前,他做了很多酒店的search,他心目中的完美假期,就是躺在酒店的沙滩上,享受日子,阳光和悠闲。他的假期是做减法的;而我的假期,依然在做着加法。
最后一日,走在通往机场安检的路上,他对我说:“财务自由后,出来玩耍才不会思前想后。”徐徐超级务实,有时候务实是一个好词,特别是对我这样不卡预算,无所谓什么钱不钱的人;有时候,在我这里,务实却会招来生气。记得十一月的一次大吵,灵魂发问就是“除了钱、房子、工作,你还会说些别的什么吗?”这次休假,对我而言是真正的休假。整整四天,我一点工作没干;而他,每天至少一通电话,就算在自己昵称后面加上了“休假中”的附注,也只是加给自己看的。
对我这样正经的人,徐徐很多时候让我叹一句:你居然敢这么干?上次去东坡大剧院看开心麻花,开演后,他带我径直坐到了视野最好的位置。三亚的第二晚,他坚持要去奥特莱斯,去了之后才知道,奥莱里面藏了一家口碑很好的网红海鲜餐厅。徐徐是个美食家,吃完之后,他不仅觉得味道远不及自己预期,而且还觉得餐厅有在欺骗消费者。如果是我,认了栽之后,就算了。可徐徐非但要据理力争,质问餐馆经理两大回合;还转而写了个差评,把冤枉掉的饭钱给要了回来。我简直惊叹。最后一日,如果不是他的坚持,我的墨镜丢了也就那么丢了。我会随缘会屈服,他有他的韧性。
他有他的世界与人生。
小徐在三亚每晚都要泡澡。前两日我也浸在浴缸里泡着,除了浑身上下通透的舒服,泡完澡的人还有一点沉重与疲乏,好像体内的忧郁和烦闷都要撒腿往外跑,温度太高了,愁绪呆不住。所以热带的天气,少有抑郁的。热带真好。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在酒店前的沙滩上散步。入夜之后,海变得不一样。白天它哗啦哗啦地冲上岸,是自然的歌;晚上它啪啪轰轰地拍打着沙滩,是未知的暴力。小徐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沙子近海一面的热度还没散去,亚龙湾的沙子踩上去温温热热的;越往上,越凉。有几次,浪变得很大,轰地朝我们扑过来,能冲到膝盖之上。这时,小徐回头看我,急急地跑到我身边,说:“不和你在一起走,浪都要把你卷走了。”他有时候不加修饰的话,总是暖得有点过分。

第三天:假期。不想“跟团游”,但还是想要要看得更多一点。
第三天,在我强烈的“充实最后一天”的要求下,我们满满当当地玩了呀诺达和水上项目。
潜水真是冷死我。想不到2020年的旅游还能有如此粗暴的方式——那个在沙滩上大嚼槟郎的男人,在之后的下午,一直是个恐怖如阴影般的存在。我和徐徐不断加钱买服务,然后两个穿着泳衣的人,坐在敞篷的旅游小车上,被风呼呼吹着载到了另一个沙滩。徐徐不怕冷,我可是冷到瑟瑟发抖。最后一天的降温,即便是在三亚,都有了秋天的感觉。我们被一艘小艇呼啸着运到了海中的两艘小船边,一艘船用作过渡,另一艘用作穿上潜水服。那么冰冰凉凉的潜水服,我怎么穿的上去?不立马穿上去,船又晃得人想吐。骑虎难下,我真是无法知道自己怎么来旅游,作为“上帝”,居然陷入如此境地。船上负责催促我们穿潜水服的那位看不下去江南女子的扭扭捏捏,过来帮我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衣服。我冷得尖叫了起来。
徐徐在开往海中的小艇上,就不断回头看我。为了让他放心我很好,我一直笑着。但在船上,当他问我“我们是不是花钱找罪受”时,我扑哧一声真笑了出来。拥有一段“共患难”的经历,一起犯犯傻,我知道它总会过去,过去了也是美好的回忆。
真正下了海,温度还是比较舒适的人体温度。海底不是特别干净,我经常要忘了用嘴呼吸,但是镇定一秒,还是能继续潜着。回到岸上,我对徐徐说:“此刻的我,好想念家里温暖的床。”
为了不浪费已经交上去的钱,我冒着冻僵的四肢,坚持完成了其他项目。水上摩托时,双腿不断打着颤。这样的“旅游团”,好像是早就过时的、被我视为“老土”的玩耍方式,2020年居然依旧存在,而且还是有这么大的市场,而且我还参与了!
不想这样子充实自己的假期,但是总还想看得再多一点。比如自己找到好玩的地点,给自己安排妥帖行程。问题在于:我又想让徐徐安排好一切,又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爱人旅游,最大的初心,应该就是制造一些unforgettable memory,所以既不能躺着不动,又不能顺别人的安排去动。应该是要有自己的想法,所谓“有心”,指的就是这些。
第四天:杭州的跨年夜
回到零下四度的杭州,《文青之死》还没看完,婚纱照还没出片,旅游时拍的一大堆照片还没整理,工作尚待开展。生活总还留有念想,一切总还要继续向前走。2020最后的夜晚,祝我做一个有暖暖海风的好梦。
(记在2021年的第一天)
事实上,跨年夜的好梦没有发生,还和小徐莫名其妙的吵了一架。他说:本来想在柏悦求婚,本来想把戒指带走,云云。这可好,我心里想到的是原本这次三亚可以留下更加unforgettable memory,相形之下,他表达的“我之前也有很多打算和计划”,更加让我气恼“说得再好听,结果没有做成,有什么用”。幸好在知道之前,我已经记下了海岛之行。否则,都不知道该如何落笔。这该是我写完日记之后,回看速度最快的一篇了。看看,还是觉得美好。每次旅行都有其完整性,就如每个人都是完整而独特的一样。
海岛四梦,和回到杭州之后的冰凉与跨年也连在一起,让2020与2021之间的过渡显得那么不真。昨晚,原本开开心心,乐得过一个mediocre的跨年夜,虽然看得并不是一部理想的好电影,但胜在平静踏实,我还活在给海岛画上了句号的圆满中。但是小徐忽然掏出的戒指,和一幅“原本想得更好”的offer,让这个跨年夜,两人第一次在一起过的跨年夜,变成了彻夜难眠。
天亮之后,发觉身边的这个人,好像又老了一些。于是想:如果昨晚的我转变方法,会怎样?比如 傲娇地从沙发上站起,对他说:你没有跪下哦!比如,惊讶地睁圆双目,说“怎么想到现在?你还有话要说吗?”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有时候,我会嫌小徐没有刚开始认识时那么用心与绅士;但是从没想过自己,还像初见时那么和善可人吗?改变应该是从自己开始,而不是去要求对方。今日2021年的第一天,晚上和小徐去“补”了一场跨年夜的电影:《拆弹专家2》,坐的是前年《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厅,去的是前年与去年都去的橙天。坐在座位上,我心里想:当时和小徐一起坐在这里,两人都是有点紧张的吧。那份不必言明的心情,因为不过分袒露,所以含蓄地美好。恰恰我和小徐都是过分袒露的人,在一起之后,少了很多含蓄。有时候,生活中的直白,会伤人,会无趣。所以,想着那份滴溜的美,想着他心中对我的好,决定找回些什么。不如,2021年,每天在本子上记下关于小徐和我的一件事,或者是生活中感恩的事情吧。
新年了,希望自己变得柔软一点,对身边的人报以善与甜,做一个可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