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自己
很多人沉迷于寻找独立的意义和价值,渴望和人类伟大的传承相隔绝,于是幻想着进入到一个黄金时代,结果却掉进了一个粪坑。——奥威尔
2021年12月31日 父亲来电,煞有介事地要求我回家——元旦要入住新房。
入住的新房仪式很简单,早上给爷爷奶奶上香,说上几句,之后将在老房里做好的“大吉”“大利”年糕带入新房,午饭时请亲戚过来,也就结束了。
亲戚们走了之后,简单打扫完,母亲和妹妹在午睡,父亲外出寻朋友。“和老房子一样冷清”,我在房间里想。
母亲从开始便想将布置房屋的任务压在我身上,而我总用妹妹挡箭,让她做主,甚至是一直刻意逃避在我房间里放置床铺这样的“重物”。对我来说,睡觉的问题只需铺一层稍厚的榻榻米,好几年没用的帐篷洗净摆上,就可以解决。
现在整间屋子,除了我的房间,其他空间都已妥当。卧室里仅有的衣柜内有两件外套、一件保暖内衣,母亲特地洗净置入,但16年从北京离开后我再没穿过它们。
新购置的客厅沙发是卖得最好的简约北欧风,不饱和的偏灰颜色,免水洗布材质,软硬适中;水杯颜色是水墨蓝色系的三层拼接,杯身凹凸不平的釉质,光线打在上面有不顺滑的设计感,一看就知道是妹妹特别挑的。
8元一张的红色塑料椅,好几张摞在一起,又分了两摞。那些椅脚底磨损压出白边,椅脚背落了一层灰;可收放的简易木板圆桌,桌脚架上是一层厚绿漆;新款方太抽油烟机下的铁锅盖上有好几处被摔出的凹痕。
每一处新,都精心。每一处旧,都沿用。新物、旧物因命运共处一室,它们通力合作,扭扭捏捏地噘着嘴,肩并肩站着。
这处新房似乎就是我来自的小镇世界和我想去往的万象世界的映射。
午饭时间,姑姑带着堂弟一起过来,他刚上高中。入座不久,父亲就过来和他打趣说“你看你哥哥,你姐姐都在这里,抓住机会,可以向他们多多学习。”我和妹妹两个普通的二本院校毕业生都没有搭话,皱了眉头。
当着堂弟的面,姑姑和大家说起他回家不做作业的事,婶婶顺着话尾巴说到了衡水中学,“衡水中学,他们吃饭都是跑着去的,跟打仗一样,那又怎么样呢?考上清华那又怎么样呢?毕业出来还不是一样?”
可是一个人没有上过清华,不认识清华学子,没有在北京上学、生活过,怎么可以随口地说出来“毕业出来还不是一样”的判断呢?
这些话进入正值建构价值观重要时刻的高中生耳里,是会无形地降低他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和期望的——大家都会一样,所以不必努力不一样。而这样类似“以鄙视来自我保护”的发言,在这个小镇的餐食店、打牌的小店,随耳可听。
有时我感谢我的父母,有时我抗拒我的父母。在小镇生活的少年时期,他们做到了于此处能够给我的很好的教育和生活。住的是小镇镇区,步行10分钟内就可以到镇区最热闹的市场、最有趣的工会;因父亲曾是老师,去三亚读高中以前,在学校的老师都照顾,村里来读书的孩子很少找我玩。
他们是小镇生活规则里优秀的玩家,在规则内很顺,很多年都在规则内过完。于是规则框架外,他们没有办法给予我更多。
父亲于我有两次消解权威的重要时刻,一次是高中报道,一次是大学报道。
高中报道时,由于对校园情况,报名流程不熟悉,他表现出来的小心翼翼及殷勤和三亚本地同学的自在形成的反差,让当时的我产生了疑惑和冲击。在那个瞬间我对自己的高中生活有了定位,以致于后有某些接近校园霸凌事件的发生,我选择吞咽并忽视。
大学报道坐火车去的,他睡在下卧,对面床铺也是去上学的学生。他午休睡醒之后,抬起屁股在床上放了一个屁,没完,又来一个,就像在家里一样。我在旁边车窗座位坐着,听见那些学生说他。他笑嘻嘻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有影响到他人的“罪感”。我对父亲产生了反感。
每一个面熟的人和我说话,三句不过“婚嫁”,不好给脸色,只好嬉笑而过。
母亲少见地用年龄催问,“我都快60了噢。”我说,“我也会60的。”
和妹妹聊关于工作的事,她总是说“随便”或避而不谈,然后说“总感觉你高高在上。”